他和她是相交若干年的同事,都熟悉彼此的性格和家庭情況。他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過她就像一朵藍蓮花,靜靜開放。她笑了笑,並不當真。他知道她有個相愛的丈夫,她也知道他的妻子對他並不是很好。如果說,他對她是一種欣賞和愛戀,那麼,她對他除了欣賞,還夾着深深地同情,她甚至會想:如果他是自己的丈夫,她一定會讓他過得更好一些。
他是她的領導,雖然許多人毫無顧忌地在她面前說著一些有關於他的壞話,甚至有的時候她為了將自己藏在內心的秘密隱藏,也會附和幾句言不由衷的、雞毛蒜皮的話,但是,從來沒有改變她對他的感情。她無數次渴望可以和他單獨在一起,好好勸慰、開解他,使他愉快起來,可是,她不敢,她害怕被人發現,對於這個傳統的女人來說至少是這樣。
終於有一天,他毫無徵兆的,似乎很隨意地在安排好了日程工作后,很隨意地告訴她:明天我和你出差,你今晚準備一下。哦,她頓了頓,但很快調節過來,問道:去幹什麼呢?去學習產品廣告創意之類的東西,我也不甚清楚。他說著,並不看着她。她點點頭,默默地走出去。
當晚,她精心挑好要穿的衣物,整齊地放在袋子里,正是夏末初秋,她還細心地準備好了一件長袖襯衣,當然,在袋子最底層,藏着一件男裝襯衣,丈夫的。但是,這次,不是給他預備的。
當晚,她似乎又重新回到少女時代,虛構着許多種他們相談的情景與話語,就這樣,睡著了。
第二天,上了車,很自然的,他們坐在一起,他倒是一副自如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將腿放開,霸佔了大半張椅子。可是,她卻局促不安,可憐兮兮的縮在一端,說話都不敢轉過臉。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聊天,聊着一些跟誰都能聊的話題,說著說著,她自己都覺得沒有任何意思了,於是索性,假裝看風景,把頭扭過去,不再搭理他了,他也眯着眼睛養神了。她有點失望,在下車的時候感覺到的。
再後來,是安排住宿,她們彼此都找到舍友,他將她送到房前,她倒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彼此住得相隔也不遠。你回去吧,我自己來,她說。他細心地幫她開好門,放好行李,輕聲說道:小丫頭,我得幫你老公照顧好你!她笑了笑,不說話了。看着他轉身出去,她疲倦地將自己扔在床上,心裡開始五味雜陳。
吃晚飯,他們和彼此的室友浩浩蕩蕩的一起去散步,他們並肩走着,兩個女人在中間,一路嘻嘻哈哈。後來,男人們玩牌去了,室友也有朋友來接走了,只剩下她,躑躅獨行,她有點傷感,當然更是失望。
一夜無眠!
第二天,是很正經的聽課,教授講得很好,也是精心準備的。他坐在她旁邊,像個乖學生一樣仔細地記着筆記,因為近視,有時候還伸頭靠近她看看她的筆記,她也會意地指給他看。有時候他會在筆記上寫上幾個字,問她一點東西,她也很快寫給他。後來他畫了一個大拇指給他,表揚她的細心。她就畫了一張笑臉,表示感謝……她真希望一直這樣聽下去,很溫暖。
按行程,他們第三天下午就要回去了,當晚的晚宴他沒有參加,說是有人請他喝酒去了。她也不搭理,吃晚飯,一個人散步,看着月光,心情反而豁然起來,她知道,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會有什麼故事發生的,她到底祈求什麼呢?不發生不是更好嗎?想到這裡,她可以一個人獨享這份挂念,誰也不知道。她一下釋懷了。
天有點涼,她很快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和室友聊天,心裡已經覺得很充實了。快十一點時,她剛好想睡覺,電話響起,她的心卻一陣亂跳:誰呢?我,是他的聲音。哦,出什麼事情,你在哪裡?她盡量放慢聲音問道。在樓下,你下來一下,有東西給你,他聲音很大。什麼東西,明天再說吧!她裝着矜持,但還是不自主地起身。下來吧,我還要出去,懶得拿着!他顯得有點不耐煩。她只好答應着披上外套,想起,又拿出壓在包底的男襯衣,告訴室友自己出去吃宵夜,就急匆匆跑出去了。
什麼好東西?她故作輕鬆。騙你啦,他大笑起來,像個孩子。那我上去了,明天還要起早回家呢。她說著,可是並不挪動腳步。既然出來了,就走走吧!他說,然後顧自走在前面。
她乖乖地跟在他身後,這種情景居然和她想象的多麼像。默默走着,並不說話,很久。
她終於忍不住了,說,有點冷,你呢?
你不是穿了襯衣嗎?還冷。他停住腳步,轉身望着她,你手上拿着什麼?
哦,衣服,你不是冷嗎?她遞過去,給你先穿上,別弄髒了。
他接過來,有點猶豫,說,你老公的吧。
是,剛好壓在包底,就順手拿下來了。穿上吧!
嗯,他順從地往身上套,因為袖子折住了,她還靠近他,踮高腳幫他拉直袖子。多像一個妻子為丈夫做的事情。她想。
好了吧,這樣是不是好一些?她看着他,很滿意的樣子。
是,你真是個很心細的姑娘。他說。
還姑娘呢?三十了。她笑了。
在我心裡你就是姑娘,永遠。他突然一步跨在她面前,盯着她。
她的心怦怦跳得厲害,甚至腳都有點發軟。這不是她所想的嗎?她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了。
驀地,他一把抱住她,緊緊地……
她還是雙手垂着,愣住了。
你最壞,你最壞,他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了,熱氣直吹着她耳根。
她許久才緩過氣來,什麼也說不上,只是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背……
你最壞啊!他嗚咽着。
他緊緊抱着她,呢喃着,就這樣,好好的,不許鬆開。
好,我不鬆開,就這樣。她夢囈般重複着他的話。
過了許久許久,她感覺他的肩上已經被他的淚水沾濕了。她的心疼了。
她還是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背,試圖給予他一點點安慰。
他將頭俯在她的頸窩,輕吻着她的耳垂,她的臉頰,反反覆復。
後來,他終於抬起了臉,月光下,一張無言的臉。他雙手捧着她的臉蛋,憐愛地看着,然後,俯下身,輕輕地將唇貼在她冰冷的唇上……她終於扭過頭,說:不可以。
我知道。他說著。
她輕輕捧起他的臉,將唇貼上他寬闊的額頭。
他重新又將她攬入懷中,說,就這樣,好不好?
好。她默默地流着淚。
她結結實實將頭埋進他懷裡,許久許久。她知道,她不能給他任何承諾,在他面前,她是個不完整的女人,她的心裡裝着自己整個家,她沒有位置存放太多對他的情感,那未免太奢侈了。
……
如果你……會選擇我嗎?他問。
會,如果……她說道,當我們一放手,從此就天各一方了。
我明白。他終於鬆開手,又狠狠地親親她的額頭——放開了手!
這件衣服給我吧。他說,上面沾了你的味道,還有剛才那一刻,你屬於我。
嗯。
當晚,她一夜無眠。
第二天,他們像來的時候那樣,重新戴上面具,面對彼此。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份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