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二百五十公里,是兩個城市之間的距離,也是他和她的距離。每個周末的盼望,成了她的習慣。
婚後,二百五十公里,仍是他們的距離。但卻多了一個人對他的等待,那是他們的女兒。這樣奔波的日子過了許多年,雖累,卻是她最甜蜜的守侯。
她習慣每個周末的傍晚,牽着女兒的小手早早來到公路旁的那棵老梨樹下等他,這梨樹已有幾十年的光景了。不知何人何年何月栽的,總之,花開花落,這棵老梨樹默默地堅守在這裡見證着他們的愛情。
一輛輛車從身邊駛過,女兒一輛輛的數着,一遍遍的失望又一遍遍的希望,等待實在是一種煎熬,女兒說,只要說到一百,爸爸就會出現了.於是,她也孩子氣地和女兒在心裡默念着一、二、三……
每每當母女都倍感無望時,他總會出其不意出現在他們面前,女兒總會跑步上前,撲在他懷裡,他會一把抱起女兒,不停地轉圈,轉呀轉……父女倆的笑聲彷彿傍晚的牧笛聲在晚霞中悠揚。他一手抱着女兒,另一手輕輕牽着她的手,一抹溫柔在她嘴角蕩漾開來,是了,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哪怕力盡一生的等待,她都無怨無悔的。
最後一道晚霞散落在他們身後,這是夕陽中最美的一道風景。
世事本無常,多年以後,他終於飛黃騰達了。女兒也從步履蹣跚的孩童長成了一個美麗少女。而她,曾經姣好如花的面龐也在歲月的流逝中漸漸留下了風霜的痕迹。
漸漸地,他不再按時回來,再漸漸地,他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就不回來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她的婚姻出現問題了。她不哭也不鬧,一如既往地只要一有時間,她就會到那棵老梨樹下坐坐,常常,夕陽下,總能看見一個清瘦的小女人孤獨落寞的身影在樹下徘徊……
終於,在一個雨夜裡,他回來了,因為他覺得累了。當他進門的那一刻,她驚呆了,手中的針線活落了一地。多久的等待,多少的委屈,多少的無奈盡在不言中,她有理由哭鬧,也有理由打罵的,但她什麼都沒有做,硬生生的把眼淚吞了下去,她顫抖地蹲下來拾掇地上活兒,然後才又站起來,捋捋額前的亂髮,才輕輕地說了聲,你回來了……
興許是久不回來的緣故,興許是心中有愧,總之,忽然面對髮妻,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顯得有些尷尬和不知所措。見面時的場景他不知預演了多少遍,什麼糟糕境況的都想到了,但這樣一如從前般平靜的問候是他始料未及的。她把拖鞋讓他換上,又把他脫下的大衣把雨滴擦乾后,掛好,接着又到廚房給他下面。
看着髮妻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他的心猛地彷彿被抽了一下,是啊,這樣的場景對他曾是多麼的熟悉,也曾是多麼的溫暖……
很快,她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麵,他習慣性的深深聞聞了飄散上來的香氣,然後才大口大口的吃.。就是這個味道,雖說在外任何珍饈都能品嘗,但總覺欠缺了什麼,原來這個欠缺的味道一直都在這裡啊。
她默默的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感覺眼裡有一股潮濕,她悄悄背過身,然後慢慢坐下,繼續靜靜的做着手工。吃完面,他終於很自然地坐在她對面,她的剪影透過燈光映在牆上,看起來溫暖而恬靜,剛人到中年,憔悴已布滿她的臉頰,原來烏黑油亮的黑髮已開始出現銀絲了,這是生活的烙印,也是自己帶給她的傷痛啊!有時他真希望她如潑婦般又哭又鬧,這樣他就會讓自己有更狠心的理由,但同時他又很慶幸她是那麼的隱忍與善解人意,讓他在疲憊的時候還能找到休息的港灣。
他在想,自從女兒上中學以後就住校了,空蕩蕩的房子只有她一人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孤獨和寂寞在包圍着她呢 想到這,他的心竟然有抽痛的感覺,是他背棄了曾經說好的幸福,是他傷害了這個曾和他一起走過艱難歲月的妻子。他不知說什麼好,看着她手中的毛線活兒,他隨口問,是給女兒的嗎 她沒有抬頭,一如既往柔和地說,女兒的已經弄好了,這是你的,觸電般,他的全身在震顫,喉頭有些哽,她輕輕地一聲嘆息,這嘆息雖細,卻如針扎一樣讓他深感刺痛,買的總不如自己打的暖啊,她輕輕地說……
那晚,他們聊了很多,也聊得很晚,從相識到戀愛,從戀愛到結婚,從結婚到生兒育女……當然還少不了那棵老梨花樹,一路聊來,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那晚,他睡得很安穩也很踏實,她也不再失眠了……只要冬天一過,春天就會來臨的,那滿樹的梨花啊,也會偷偷在春日裡競相開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