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惜緣,淺
閑來無事,綰思提議出門去,韓、裴兩位自然樂意奉陪。錦江不過是個江南的小鎮,卻仍是繁華熱鬧;街市上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有着自然安適的笑容,那是江南獨有的鐘靈毓秀才能孕育出的溫柔;衣着鮮妍的明媚女子,帶着特有的嬌娜,別有韻致。裴玉笑道:“確是‘攘袖見素手,皎腕約金環。’”韓子洛撇撇嘴,一副登徒子模樣:“我看吶,還是綰思美人最為賞心悅目。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當真秀色可餐!”說著便向綰思湊來,綰思狀似嫌惡地看他一眼,躲在裴玉身後。韓子洛又道:“我說呢,原來是有人護着。”綰思面上一熱,微微笑道;“王爺府中什麼樣的美姬佳人沒有?賤妾姿容淺陋,只怕污了王爺的眼。”言罷掩唇輕笑。裴玉甚是無奈,這二人開玩笑也罷,總愛把自己牽涉其中。
忽地,綰思想起什麼,定定看向裴玉,悲戚道:“裴郎,妾身為你守身如玉,奈何你練功須得不近女色。。。”眉梢眼角儘是笑意。韓子洛一把攬過綰思:“美人不如跟了我。”言罷二人當街大笑,引得一眾行人側目。裴玉臉色發青,一言不發徑直走開,心內暗罵:又來了。。。綰思一拳捶向韓子洛胸口,笑出淚來:“我們是不是過分了些?”韓子洛輕握她素手:“裴公子整天肅着臉,讓他生氣也不為過。”綰思玉面微紅,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來,輕道:“裴玉都走遠了,快跟上!”言罷不敢看他,紅着臉跑開了。韓子洛溫柔地笑,亦是跟上前去。
裴玉黑着臉,沉沉走着,自有凌厲的氣勢。綰思見此,頗有些心虛,快步跟上,軟軟道:“裴玉啊,你別生氣。。。我們經常這樣開玩笑嘛!”裴玉面色稍霽,可還是不作聲。綰思咬咬唇,繼續軟言寬慰:“裴公子。。。裴少爺。。。裴少閣主。。。唉,你別走這麼快啊!”裴玉現下不是生氣,而是羞憤啊。大街上的,那麼多人人看着,自己被一個清麗少女低聲下氣地道歉。。。韓子洛在他二人身後看着,忍俊不禁,亦是跟上去、一把拉着綰思,笑道:“美人,方才不是說要跟我的嗎?怎麼又去追你的裴郎?”綰思狠狠甩開他的手,想要厲聲發作、卻是底氣不足:“你。。。我。。。喂,裴玉你等等我!”裴玉聞言更是腳下生風,遠遠遁去。韓子洛莞爾:“你的裴郎另尋新歡去了,來、還是跟着本王吧。”綰思心裡把裴玉暗罵了千八百遍,見死不救啊!無奈被韓子洛緊緊拉住衣袖,綰思垮下臉來:“王爺,你可別拿我尋開心了。”“嗯,不尋,原就很開心啊,哈哈!”……
午間、很是沉悶的氣氛。綰思着實想不通,素日里也開過這樣的玩笑啊,怎麼今日、裴玉偏偏較真了?韓子洛悠閑地搖着扇子,不時瞥綰思一眼、繼而又若無其事的模樣。綰思也不理會,只想着如何寬慰裴公子。思來想去,綰思煮了沸騰的茶水,取了上好的六安瓜片,來至閉目養神的裴玉跟前;也不多言語,放下一套骨瓷的茶具。裴玉聽聞響動,淡淡看她一眼,又閉目。綰思眼眸里滿是笑意,利落地沖洗了茶具,輕放如茶葉,一雙素手捧着一隻精緻的小壺、倒出滾燙的水。“鳳凰三點頭”過後,白瓷杯中浮起片片疊加的葉,茶湯透亮清爽;葉片時而捲曲時而順直、在晶透的杯中翻卷,點點碧色甚是可愛;清而淡的茶香裊裊氤氳,滿院的香醇。裴玉睜開一雙眼眸,清亮而含了莫名的情愫。綰思笑道:“來,嘗嘗。”言罷奉上茶盞。裴玉唇邊漾着淺笑,輕呷一口,微苦卻清涼,放下茶盞方道:“綰思,瀟然宮的茶藝也是了得啊。”分明很輕鬆的樣子,綰思一愣、娥眉輕皺:“你。。。你沒有生氣?”裴玉淡笑:“若是為這些生氣,我還如何跟你們相處啊?”“那、那你為何不理會我?”“哦?想事情罷了。”綰思氣結,只覺無名的怒火熊熊燒起,面上卻平淡的很:“裴公子不生氣,我便安心了。”言罷轉身,憤憤離去。
不遠處坐着的韓子洛見狀,忙不迭起身勸道:“唉,好好地怎麼美人你生氣了?方才聞着茶香也沒敢過去,怎麼也不為我獻茶啊?”綰思沒好氣道:“王爺有什麼不敢的?”韓子洛噤了聲,抬手攔着她。綰思不明所以,抬眼看他;只覺漫天的華光都融在他眼眸中、深深淺淺的溫柔。驀地,綰思面飛紅霞,韓子洛輕聲道:“他呀,是抹不開面子。平日那麼肅穆的一個人,被你我幾番捉弄、還不得端起架子啊。”綰思不理會,繞開他徑直回屋去。
轉眼已到了五月,溫煦的日光裡帶了微醺醉人的纏綿空氣。日子平淡,卻不乏味。沒有整日的遊山玩水,僅是一座院落、一杯清茶、一支新曲,便打發了靜默流走的時光。裴玉幾經捉弄,久而久之亦習慣了他們不時的玩笑插曲,漠然練着劍法、看似不屑一顧的樣子實則多了幾分親近。綰思無趣得緊,無奈寧王爺絕口不提回京之事、只賞月吟風,風雅之至。流年偷換間,清簡寧靜的院落間暗暗沉澱着深情。
屋后種着一片碧玉般的竹,龍吟細細鳳尾森森、微風吹過甚是清越好聽。傍晚,天邊綴着艷麗的火燒雲,綰思無心細賞;自午膳后整整一下午,那二人不知何處去了,綰思輕嘆一聲、不作多想,向竹林走去。晚風輕拂,髮絲揚出柔美的弧度,綰思輕闔眼眸、享受無邊的寧馨喜悅。竹葉發出細細的響聲,活像一個個快樂孩子的笑聲,清甜悅耳。忽地,悠揚的古曲從林間深處傳來,飄渺不定。綰思睜開美目,殺機頓現。抑揚頓挫的琴音,帶着凜凜的寒氣、透入心間。綰思淺笑,“緋夜”應聲想起,泠泠沖向那琴聲、墨鈴紫芒大盛。又聞一聲劍嘯,是裴玉!“冽風”長鳴,呼嘯着鋪天蓋地而來;綰思不多逞強,退至裴玉身後,只是不見韓子洛、心間竟有些失措。裴玉見她無恙,放開手攻取、漫天竹葉紛飛,狂風頓起。裴玉冷笑:“守了一下午,總算把你等來了。”那邊亦是傳來渾厚的聲音:“我還道你貪生怕死,留下這小姑娘與我做對。”綰思不理會他們的恩怨,急急問道:“王爺呢?”腰間忽地一熱,被韓子洛攬住,他輕聲在她耳邊道:“綰思這般擔心我啊?放心,這是我們設的局、我在暗處,呵。”溫熱的氣息拂着髮絲,綰思有些不自在,剛想掙開、那琴聲轉急,洶湧着毀天滅地的氣勢。腰間一緊,綰思全然落入韓子洛懷中,再抬眸、只見韓子洛斂了神色、劍眉緊皺。又聽前面的裴玉呼道:“軒轅涅!閃開!”勁風襲來,韓子洛攜她堪堪避過;綰思急喘間聽到那邊有人悶哼,韓子洛反是安下心來,輕道:“沒事了,裴玉已傷那人。”抬眼看去,碧血染竹,說不出的詭艷。肩頭一沉,韓子洛虛軟無力地倒下。。。
裴玉將妙音老人解決,匆匆趕回。看到的就是韓子洛無力地半倚在綰思身上,綰思淚眼朦朧、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一沉,裴玉低低道:“該死。。。這軒轅涅是妙音老人武功之大成,着實不易受的。子洛,你怎麼樣?”韓子洛笑:“無礙,休息幾日便好。”不想綰思帶了哭腔狠狠道:“瞧你的樣子,哪裡是小傷,分明是我帶累了你!”韓子洛依舊是笑,卻痛得無力回答。裴玉嘆口氣,方道:“先扶他回去吧,我們再作打算。”綰思早沒了思緒,任他扶韓子洛回去,仍是戚戚然。
原來自上次一戰,赤薔薇不知所蹤;妙音門與赤血堂當然咽不下這口氣,妙音老人痛失一位心愛的弟子,便喬裝來到錦江。多方打探,才摸清韓子洛三人的住處,無奈這幾日他們並沒有外出,外邊布下的天羅地網半絲用處都沒有,妙音老人顧不得打草驚蛇便急急動手,而韓子洛與裴玉卻是早就收到消息、今日引蛇出洞。韓子洛亦是為了護着綰思,才生生受了一擊。
綰思焦心不已,雖然院外有王府的暗衛守着、可不放心還有餘黨。好在綰思醫術極佳,倒是不用擔心為韓子洛醫治的問題。他傷在胸口處,綰思每每看到那淤青的一大片、眼淚就不自覺得流出,有擔憂、有歉疚、還有。。。心痛。裴玉一旁看着,不僅要憂心韓子洛的傷,更要防着綰思不時落淚。幾日後,韓子洛退了燒,傷勢也穩定下來,可還是暈厥不醒。
裴玉和綰思成日守在韓子洛床榻邊,幾日下來、均是一臉了憔悴、滿目的悲涼。只是,寧王重傷的消息始終不敢外泄,否則恐怕皇城內亦會掀起驚濤駭浪。
這日,裴玉出門採辦日常用物,綰思一人守在韓子洛身邊。望着他依舊俊朗卻缺乏生氣的臉,綰思黯然、靜靜起身來到窗邊,那青天、那浮雲、那翠竹,都彷彿默然垂泣。。。韓子洛醒來,便看到她凄然單薄的背影,窈窕依舊、令人心醉依舊,卻多了淡淡的悲愁。韓子洛笑着,扯開了乾裂的唇、不覺絲毫痛楚,想要開口、沙啞而乾澀的嗓子不禁咳出聲來。綰思聽到,如聞天籟,忙轉身替他倒水。韓子洛接過,清涼潤澤的茶水一點點滋養着喉嚨,醇厚的聲線恢復:“綰思,辛苦你了。”柳綰思輕輕搖首,淺笑;“是我該謝謝王爺的救命之恩。再喝些水吧,看你嘴唇都裂了。”“好。”淡淡的回答,有着令人心悸的溫柔。良久,韓子洛又開口:“裴玉可有受傷?”“沒有,我們都好得緊,倒是你,。。”說著綰思清麗得面龐划落晶瑩的淚滴,聲音也愈發嬌軟醉人。韓子洛心慌意亂,忙伸手握住她的,柔聲道:“我這不是好了嗎,綰思美人你可別哭了。”綰思哪裡止得住,竟是俯在他胸前、不多時韓子洛前襟便沾濕一大片。他輕笑着,眼眸里儘是融人的溫柔、輕輕捧起她的臉,看着她通紅的眼眸,心疼不已。綰思只覺要淪落他溫潤的眸中,一凝神、忙從他懷中掙脫,滿臉的紅霞、加上點點淚痕,楚楚風致我見猶憐。綰思咬唇,道:“你先歇着、我去拿葯!”言罷匆匆出門去了。
剛一出門,便與來人裝個滿懷,裴玉笑道:“綰思你怎麼了?”綰思不語,腳下生風去拿葯。看得裴玉直搖手,她何時這麼莽撞了?瞧這情景,韓子洛該是醒了吧。他推門而入,果不其然看到韓子洛嬉笑的模樣,裴玉沒好氣道:“嗯,除了臉色差點、像個人了!”韓子洛一皺眉:“會不會說話啊!”裴玉剛想反擊,聽到綰思敲門,顧不得許多,忙為她開門,綰思小心地端着葯盞,道:“喏,讓他趁熱服下吧,我先回屋了、有事再叫我!”不等裴玉回答又匆匆去了。裴玉驚奇道:“呦,王爺你這剛剛醒來,又怎麼惹我們綰思姑娘了?”韓子洛嘿嘿一笑,不答。裴玉放下藥:“聽到沒,你趁熱喝,我去看看!”說著亦是奪門而出。剩下韓子洛苦着臉,有你們這樣對待病人的么?可還是笑着和下藥,嗯。。。不錯,有些甜呢。(莫不是味覺失調了?)
裴玉追上綰思,問道:“怎麼回事?”綰思垂首不答。裴玉見問不出什麼所以然,只好作罷。“綰思,他若是惹你、我定饒不了!”綰思這才笑道:“沒有,我們去給王爺做葯膳吧!”說著綰思拉他走向廚房。
碧玉藏珍冬瓜盅、雞胗碎核桃、蜜餞姜棗龍眼粥,忙了半天、二人為閉目養神的寧王爺奉上了葯膳。韓子洛眉開眼笑:“嗯,裴管家、柳美人,做得不錯,賞!”綰思笑道:“王爺喜歡就好,不過、我瞧着今天的菜色有些清淡,明日可要多放些鹽吶!”韓子洛一個激靈,擺手道:“不清淡、不清淡!”你們可別趁火打劫、伺機坑我。。。裴玉坐下,慢條斯理地喝茶,悠悠道:“王爺,聽聞皇上賜了您景州作封地,我可否先去那裡為您打點?”韓子洛夾起一顆龍眼,嘻嘻嚼了,方道:“誰不知是那妖妃蠱惑父皇,不過是想把我趕出帝京去,沒關係、我正好遂了他們願、也好天高皇帝遠享享清福。”綰思暗道這明修暗度的事,沒人比他做得更周全了。裴玉憂心:“若是妖妃不放過你呢?”“她?這一路給我安排的還少嗎?不過,有綰思美人在、瀟然宮定是站在我這邊的。父皇、也未必真的是老眼昏花!”接着話鋒一轉:“你們都嘗嘗,味道很不錯。”裴玉搖手表示沒胃口,綰思卻是坐下陪他用了些。
這一餐,各懷心思。綰思最是惆悵,早知自己是瀟然宮拉攏寧王的手段、親耳聽到了這些權勢烽煙,還是很不好過。自己不是早便下定決心置身事外,只一心護着寧王嗎?怎麼,日漸的相處,韓子洛與裴玉的一舉一動竟牽扯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