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壯行,漸進江南,靜穆的黃河淮河長江都好奇地打量我們這些行色匆匆的北方客人,高高低低的山在夜色中恭立,如嘔啞嘲哳的江南小調在雨中迷離。
小橋流水、吳音媚好、廊亭迴轉、才子佳人--江南曾是我的嚮往,尤其白居易的《憶江南》更使我縈縈於心。然而真正走進江南,感覺這裡的山水與北方並無多大區別,皆因區位水土之異,就像北方的粗獷雄渾和南方的纖細柔媚一樣。是我寡趣,可沒有任何嫉妒心理。只能慨嘆南方人的天然福分。
看山水是主題之外的插曲,於是就順從主人安排。只是苦累了自己一向懶惰的肉體。我很贊成歐陽修在安徽醉翁亭說的那句話:山水之樂,得之心,取之酒也。我不會喝酒,就改為:山水之樂,得之心,取之人文也。所以,江南山水的差異在我看來不是高低緩急大小美醜,而是自然之外的人類造化。
黃山歸來不看山,其實這話套用在五嶽中的任何一個都合適。大同小異的石頭溝壑,氣候差異的喬冠林木,都一樣的養眼。同是名山,九華山論名氣似乎比不上黃山,可我感覺它比黃山厚重。林立的寺廟,繚繞的香火,氤氳的人文,仰望山門心裡便陡然生出一份莊嚴。雖是過客,面對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從無鬼神之虞的人也不由警覺起來,心理的虔誠漸漸超越了視覺的欣賞。高大的塑像讓你仰視中覺出自己的渺小,森嚴闊大的風格建築讓你真切知道自己所處的環境。游黃山人是自然的主宰,游九華山佛是人的主宰;游黃山累的是身,游九華山累的是心。腳步輕重並不在山,而是山之外。好在有現代化的介入和無孔不入的商品的侵染,才讓我們不至於過於沉重。佛家聖地處處透着人間煙火:林櫛節比的旅館飯店、高聲吆喝的商販和樣式繁多的紀念品、銀行、電信、彩票,應有盡有。小和尚們拿着手機旁若無人的笑談,讓我詫異。更令我驚奇的是,在彩票發售處一個老和尚正專心致志看着手裡的彩票。至此,我腦子就蹦出一個詞語:與時俱進。遙想當年白馬馱經佛教東進之初水土不服也遭遇冷落,兩千多年來佛教在起起伏伏中與中國國情逐漸相融合,終成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想來確實讓人深思感慨。
安徽是內陸省份,可並不封閉,黃河淮河長江三大水系激活安徽人的思維;黃山九華山這兩個南方主要名山的靈氣映襯着安徽人的不俗。所以,徽班進京成就了京劇這個舉國文化品牌,走南闖北的徽商奠定了安徽人的智慧和誠信。所以就有了胡雪岩、胡適、陳獨秀等等人傑在中國近代和現代史上熠熠生輝的亮色。
我們常說人傑地靈,此話誠然。人傑在先,沒有人傑的山水只是大自然的一張名片,有了人傑的山水才是有了靈魂的勝境。沒有想到,先人用來防火的馬頭牆會成為徽派建築的標誌。沒有想到,因為窮山惡水而外出謀生的窮少年若干年後會成為富商。更沒有想到,富商們當年把從外地賺來的錢為自己修建的居所、如今會成為子孫們再次賺取外地鈔票的資本---徽派建築群:宏村、西遞、屯溪老街,還有我們沒能一睹芳容的南屏、關麓、龍川等等。馬頭牆、古村落、高祠堂、各式牌坊、精美雕刻、曾經喧鬧如今沉寂的碼頭和店鋪,都在朗日下散發著悠遠光芒。封閉的環境換來的是歷史文化切片的完整,倒是我們華北大平原敞亮的便利招致了炮火和種種人為的毀滅。欣賞、感嘆、留影,憑弔中多了一份思索。
山依然矗立,水依然流淌,我們輕輕地離開,就像我們輕輕地來。路上,我想起了去年的桂林之行。同樣,那裡的山水也不似我想象的那樣瞠目,讓我難忘的是張藝謀導演的以山水作舞台的《印象劉三姐》,因為那裡至少有人類的智慧,而不僅僅是大自然的慷慨賜予。
長江淮河黃河又目送我們一路北去,家鄉的親切山水漸行漸近,在這裡我不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