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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秦樓,在水之湄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已是深秋,一窗雲霧,半簾煙雨,有點微涼。說是煙雨,卻似煙非煙,似雨非雨,看得見,摸不着,朦朧着,縹緲着。這樣的時光,最宜讀詞,便打開詞卷,煮茶品茗,獨享閑暇之樂。猶喜唐宋詞,手握書卷,感嘆煙雨紅塵,秋來本是傷懷,細細品讀絕美詞句,竟渾然忘我。如此意境,好不唯美。突然生出一念,良辰美景,何不獨上高樓,尋找古詞中的意境?出門,乘上電梯,直奔樓頂而去。登上三十層樓頂,極目遠眺,只見遠山含黛,河水飄煙,整個城市大半盡收眼底。攜一縷雲煙入畫,納半城山水入懷,此種心境,不悲不喜,卻瀰漫著淡淡的愁緒,很淡很淡,如煙似霧。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心與自然合一,愁已入胸。山水裡的煙雨,就是人心中的煙雨。煙鎖秦樓,氤氳浸潤,是否有人與我一樣平添秋思,惹了閑愁?“寒山一帶傷心碧”,回味李白此句果然奇絕。零陵的美到了極致,煙雨之景竟然與詞境界吻合。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輝,登高臨遠,天地蒼茫。高樓林立,如一個個素雅的青花瓷瓶,骨子裡帶着清幽,韻味里處處都是精魂,優雅而高貴。孑然傲立的摩天大樓,如一個個江南美女,亭亭玉立,輕蹙蛾眉,兀自風韻。平林漠漠,煙雨迷濛。遠山環抱,流雲與煙嵐融為一體,整個城市如在一個襁褓之中,彷彿一個嬰兒,凸顯着生命的張力。俯瞰遠處,村舍依稀,隱於雲煙深處,置身於雲水中的我,渺小如塵埃。但我又身在天地外,天地不過是我心中一個詩情畫意的幻境。獨賞黃昏,別有一番情調。人往往就是這個狀態,換個地方,就換種心境。

  眼前這個小城並不陌生,曾經把最美的青春,最美的記憶都留在這裡。青春年華、求學之路,酷愛自然山水,也曾懷揣一本《少年維特的煩惱》,憂鬱了整個花季。愛游田野、山林,特別鍾情於春天的風景,那紫色的梧桐花,還有開滿繁花的松林,林中一座座墳墓。每一座墳墓,如少年維特般,都有一個故事,並駐留在我泛黃的記憶中。感嘆光陰的無情,今又重來,卻是人到中年。然而,流連山水之意,貪戀自然之美的心,卻不曾改變。昨日夜深人靜,獨自站在樓頂,觀賞了一下零陵夜色。第一次與天是這麼接近,明月高樓,繁星閃閃,夜色微涼,感覺再伸展一下手臂,就可以捉月了。頭頂偶爾有飛機掠過,伸手亦是可以抓到一般。攬月摘星,流雲入懷,好不浪漫。但畢竟是夜晚,遠山近水看不分明,只見一城燈火。在樓頂遊走了數圈,舉目四望,處處風景各異,最美之處,還是西方。只見遠山含煙,瀟水凝碧,分外妖嬈。原來西行一里許,就是瀟水河,與著名的“瀟湘夜雨”只有二三里之遙,心中竊喜。於是飛速下到16樓,取了數碼相機和自行車,乘電梯,下樓,直奔瀟水之濱。

  沿着大路西行,過了一中側大門,又過了一個小區,果然見綠樹堆翠,蓊蓊鬱郁,空氣亦漸漸清新起來。突然聞到一陣樟樹特有的香味,抬頭一看,好大一片樟樹林,自山頂隨山勢倚側而下。路也漸漸陡了,卻越來越崎嶇。曲徑通幽,好一個自然優美的所在,一股清幽之氣逼人而來。這是一個村莊,是我在樓上俯瞰時發現的。或青瓦紅牆,或白色的兩層小樓,綠樹成蔭,籬笆牆院,竹林搖曳,簌簌有聲,宛如天籟。終於聽見蟲鳴了,也終於聞見鳥語了,還有白色的蝴蝶,在金黃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叢中飛來飛去,好一幅田園風景。下幾道彎,穿過幾片竹林,驀然見一痕碧水。寧靜而溫潤,玉一般,呈現在眼前,心中忽然是驚喜的了。這就是瀟水,嫵媚、多情,唐詩宋詞里的水。揮毫當得江山助,不到瀟湘豈有詩,其實說得很對,幾百年過去了,這個小城依然秀美,山清水秀,詩情畫意,惹人愛憐。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如果把這個時尚而風情的小城,比作一個風韻的思春少女少婦的話,那麼,最美之處,還是眉眼。山為眉,水為眼,問君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愛這座小城,只喜歡繁華的街市,夜市的曖昧,不喜歡山水,我想一定是個下流的人。猶如只愛女人性感的身軀,不沉醉於顧盼生情的眉眼,自然如薛蟠之流,是個酒囊飯袋的俗人罷了。

  瀟水,沉靜的,亦是嫻靜的,秀而媚。含着輕煙,帶着淡淡的愁緒,最是黛玉的眉眼。瀟水西邊,就是湘水,湘水要瘦一些。往北過去一里地,就是瀟湘二水匯合之處——萍島,也許就是古詩里的蘋洲吧。我想曹雪芹是見過瀟湘二水的,至少在唐宋詞里見過,不然就不會把黛玉命名為瀟湘妃子。岸邊閑草汀花,河中絲藻縱橫,水清淺處,現出小而圓潤的石子,狀如鵝卵。水中浮萍清翠,岸上蓼花似火,星星點點,清淡,秀美。岸邊也有幾叢蘆葦,舉着白色的花,隨風搖曳,讓人感覺一點秋意。最是驚奇的,坡岸之上,居然開了幾叢紫羅蘭,淡雅而高貴。沒想到這樣高貴的花,也可以開在荒野河畔。不遠的水畔,亦有一株美人蕉,妖艷,奪目。美人一般,立在水之湄,人近不得,獨自妖嬈,如民國美女張愛玲,妖而艷,比凡人多了一份世外的孤傲。

  幾隻烏蓬小船,靜靜橫斜在水面,懶而散,野渡無人舟自橫,有點野,有點閑,我喜歡這種野趣,帶着淡淡的禪意。近水聽音樂,不管是古箏還是笛聲,只要沾了水雲,便更悠遠動聽。金庸小說里的人物,最愛在飛瀑流泉,河之濱,水之湄,彈琴長嘯,神韻飛揚。學生時代,常有學音樂的同學,帶一管竹簫,於月明之夜,在瀟水的懸崖之上一坐,對着明月清風,竹林碧水,徐徐吹來,天上一輪明月,水中一輪明月,如同仙境。萬籟俱寂,只聽一縷簫音,低沉,幽怨,悠遠,穿透冷月,秋水,瘦山,殘菊,丹桂的芬芳,伴着水聲,緩緩蔓延而來。如清泉出罅,曲折往複,迤邐成韻。此時,最適合讀李白《憶秦娥》,樓上美女,水畔洞簫,一輪明月,一片水聲,幽幽咽咽,如慕如怨,如泣似訴,綿綿不絕。“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此句用在這裡,也分外貼切,瀟水之上,大小拱橋無數,如花美眷,亦是無數。世上又有哪一個人,為我登樓遠望,聽風,聽雨,聽花開花謝,月滿西樓,為我唱一首離歌?

  瀟水的亂石危崖是最美的,特別是秋水漸瘦,水落石出,那危崖最是險絕。沿着小路一路北行,只見竹園龍吟細細,鳳尾森森,分外幽僻。籬笆院落,各色蔬菜,橙黃橘紅,甚是惹眼。橘子都熟透了,卻是無人採摘,園子里散落了好多,更有甚者,一個個鮮紅的橘子從院牆上,籬笆上伸出來,伸手可及。三三兩兩的人家,幽僻寂靜的院子,給人的感覺就是安靜清幽,院子中或有人,或無人,只一個“閑”字,一個“幽”字。院中古老的大樟樹,樹榦枝椏上長滿蒼苔,更顯幽寂。人是閑的,慢悠悠地澆菜,閑掃落葉。白蝶兒是閑的,漫不經心地此片花叢飛到那片花叢,翩翩起舞。野花兒也是閑的,秋風裡自開自落。白花黃蕊的油茶,或黃或紅的不知名的野花。古瘦枝頭的白色李花,也開得動人,這春天開的花,居然也來趕熱鬧。十月小陽春,運氣好還可以聽得見蛙鼓。越往北,鳥語也越多了起來,對着美景一路猛拍,誤打誤撞,居然到了正在修建的萍洲大橋,浮萍滿江,一片青翠,心中大快,此時,萍洲也遙遙在望。天地空闊,江面也突然一寬,豁然開朗。去萍洲的遊船停在岸邊,並無人上船,偶爾一隻小船慢慢搖到江心,拖着一道長長的水痕,搖皺一江秋水。動靜之間,憑添許多嫵媚。

  瀟湘多情,美得高貴,美得有靈氣。有舜帝二妃,娥皇女英的美麗傳說,有瀟湘妃子林黛玉傳神的一筆,更增添了美與靈的神韻。瀟湘的美,重在靈。不似西子湖“濃妝淡抹總相宜”那樣華美,也是不是秦淮河“六朝金粉氣”那樣俗艷,她的靈秀,只有柳宗元和曹雪芹的筆才能刻畫得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待到冬日,大雪,這兒會更寂靜,更有驚心的美吧。此刻,我是愛她的,愛她的禪意,也愛她的風流蘊藉。瀟湘二水和群山,曹公說“似笑非笑含情目,若蹙非蹙柳葉眉”,她就是顰兒的眉眼,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迷我一輩子,讓我一輩子為她痴狂,無怨,亦無悔。轉轉悠悠,不知不覺到了自來水凈化中心,只見池中水凈,遠遠一山,山上一長廊,約半里來長,木欄黃瓦,金碧輝煌,長蛇一般隱入林中,驚嘆大師造園的藝術。隨手摘兩個橘子吃了,對着繁花上的狂蜂浪蝶又拍了幾張,甚是歡喜。轉過一片山林,便是萍洲大道,只見大樓摩天,大道開闊,頗有盛唐之氣。回首,一片雲煙,輕煙籠着靈秀的山水,籠着重樓。

  “山似眉峰聚,水似眼波橫”還有哪一方山水,配得上這樣一句詩?煙鎖秦樓,在水之湄,此情繾綣。如讀《紅樓》,如品《詩經》,只有在《唐宋詞》中可覓得如此煙水。回得家來,早已華燈初上,城裡一片燈火通明,那瀟水與遠山也在燈火中迷離了。

  文:性淡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