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長長的寬闊的人行道上,燈光下緩慢移動的稀疏的人影成了這條道上唯一的點綴。持續多日陰雨後剛迎來少有的亮爽的天色,路上的行人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邊走邊眯縫着眼睛享受着燈光暖暖的撫摩——我也是這樣邊走邊懶懶地沐浴着光輝。
不經意間,看見一對好像是母女的人在街頭乞討,小女孩的嘴乾的上面起了一層白皮,她用舌頭不停的舔着嘴唇,女孩穿戴整齊,母女兩個手拉着手,母親不停地彎腰低頭,可那個女孩,頭低着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年長的女人對路人說:“各位大哥、大姐,我丈夫上個月在工地施工時摔死了,埋葬丈夫欠了一大筆的債,現在沒錢給兩個小孩去讀書,我們也是迫不得已,請大家救救我的小孩吧!我沒有騙大家,請大家相信我。”
她40多歲,由於長年的辛勞,眼角留下淺淺的魚尾印跡。不過,她那濃密油亮的短髮,仍是那麼烏黑。眼睛雖是單眼皮,但秀氣、明亮。那高高的鼻樑下經常有力地緊抿着的嘴唇,一點也顯示不出青春活力。我看在眼裡,急在心上,買了兩瓶飲料給她們送去。
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乞討信,這樣的信我還是第一次,簡短的告白讓我懷疑它的真實性,同事把我一拉:“走吧,現在的騙子多的是,要飯的比咱們的收入都好呢,這年頭越是可憐的人往往是越可憎的人,走吧。”
“有道理,誰能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還是走吧,不然我們把錢給了還要落得個傻子的稱號。人家還要躲在門后笑話我們呢”
這時女孩抬起頭來,用哀怨的眼光看了我們幾眼,嘴微微翕動,想說什麼又沒說,投射出來的目光像烈火那樣燎人,然後眼圈一紅,咬緊了嘴唇,頭低了下去。
我們剛要走時,女孩急忙從母親手裡搶奪我剛剛送去的兩瓶飲料,“叭”的一聲砸到地上,就像戰場上扔出去的手雷。她的舉動讓我們感到難堪,我知道了,我們的話刺傷了她的幼小的自尊心,她母親趕快對我們解釋說:“你們別介意,她太小了,不懂事,我們真是迫於無奈,叫天不應,喊地不靈,才這樣做的,請你們相信,我們決不是騙子。”
看着女孩那雙美麗的眼睛,那張欲訴卻不能發出聲的乾澀的嘴唇,我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我們深深的傷害了這個無辜而可憐的女孩,深深的傷害了這對正在承受苦難的母女,女孩的頭依然低着,手在狠狠地捏着衣角。
我們沉默無言,步履沉重。但真正沉重的是我翻江倒海的心。我掉頭向後她們看去,女孩剛好也扭轉了頭,向我們投來一瞥,那一瞥雖然夾雜着感激,可更多的是無助,是幽怨,是這個年齡段的女孩所不應該有的。在她轉過臉來的一剎那,我看清了她溪水般的輪廓,白皙的皮膚配上一副精緻的眼鏡,很自然地流露出少女少有的美麗。
她那一瞥,讓我心涼。她肯定不想站在這裡卑微的向人們彎腰行禮,不想要別人的同情,懂得憐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道理,她不想要別人的憐憫,她更不想要別人的誤解。
她那一瞥,讓我心疼。我永遠忘不了她們乞求人救助的可憐,特別是那女孩清癯的臉龐、書生的氣質和儒雅的風度,更加忘不了她那清澈而深邃的眼神。直到今天,一想起她的眼神,我就會心悸和難受。“我不會欺騙你們的”那句話為什麼總是一次次地刺痛着我的心扉?我沒能把安慰話變為現實,內心深處怎能不湧起難以名狀的歉疚之情?彷彿欠下了再也無法償還她們的一筆友情債。
我們相視看了一下,每人拿出100元錢遞給她的母親,並向誠懇地向她們道了歉。
夜深人靜。驀地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震撼,這震撼究竟是什麼?它來自哪裡?我沉思片刻,莫不是來自那少女的一瞥?是的,是她的一瞥。她清澈明亮的眼神還在,她真誠質樸的眼神還在,它沒有消失,永遠也不會消失。我看到了,這一瞥已化作了溫暖的春風、化作了輕柔的細雨、化作了湛藍的天空、化作了浩瀚的大海、化作了一座巍巍豐碑,高高聳立在我的心靈之中。
她那一瞥,讓我難忘。生活是什麼 是歡笑,是淚水,是美妙的花,是苦澀的酒,是輕鬆得不能再輕鬆的甜歌,是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壓抑。
在以後的歲月里,不知怎的,我常常會想起這位小姑娘,想起她那一次的乞討;而且每每想起,總會有一陣微微的激動……傍晚,最後一抹斜陽穿過窗外的綠葉,幽幽地照在我寫字桌旁的白牆上,開始是許多斑駁的橙色光點,恍若一片微波蕩漾的湖泊,然後暗下來,暗下來,光點由橙色轉為暗紅,並且奇怪地凝成兩個橢圓的光團,無聲無息地閃爍着……
無意中見到的新鮮形象,總是會引起我的遐想,對着牆上這兩團閃閃爍爍的夕輝,我發愣了,總覺得她們像什麼,像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