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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到城裡后,很少看見地上起凜。凜,就是地上被凍住。踩在上面,腳下,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一走動,就有一種打滑的感覺。這是一種嚴冬的景象。

  小時候,生活在農村,寒冷的記憶特別深刻。不知是溫室效應的緣故,還是現在穿的暖和一些,總感覺冬天似乎沒有過去冷了。

  我雖然是獨子,又是同輩中的老幺,但是母親對我要求卻特別嚴格。即使是在大冬天裡,天剛亮,母親就嚴厲地吆喝開來。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就不得不匆忙地離開被窩,迷迷糊糊地拉着牛出門。那牛極通人性,只要一出門,它就似乎知道我們要到哪裡去。常常,是牛領着我往前走。

  天還未亮透,天邊的寒星,還在一眨一眨地擠着眼,困極了似的。起凜的小路上,牛一腳踏下去,發出冰破裂的咔嚓聲,在寂靜的早晨,被無端地放大,越發的響亮。寒風,像野獸一樣,在原野上嚎叫。被凍醒的烏鴉,瑟縮着,發出凄厲的哀鳴。

  寒風一吹,我就徹底地醒了。單薄的棉衣,護不住身上那殘留的餘溫。我抖起來,上牙不聽使喚地磕着下牙,發出一連串格格格的聲音。我跺着腳,不停地來回走動。牛懂事的邁開大步。

  我放牛,一般不走太遠。一到目的地,牛就徑直地去找草吃。因為冷,我不敢停下來,迅速地搜尋可能存在的樹疙瘩。手,不大聽使喚。為了暖和,我必須迅速拿出柴刀,砍掉樹疙瘩周圍的荊棘。清完場,也就可以投入勞動,知道該從什麼地方下手挖樹疙瘩了。

  不同的樹疙瘩有不同的挖法。像松樹一類,是獨根,一個勁地往下查,挖起來就特別費事。開挖的面積就相對大些,深些。挖一棵松樹疙瘩起來,就像挖了一個掩體。松樹樹疙瘩,極易腐爛。腐爛的根里,寄生着蟲綱螞蟻。有一類蛆蟲,萬頭攢動,白嘟嘟的,軟膩膩的,看着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噁心極了。一般雜樹,根系發達,總是向四面八方伸展。它的根,上粗下細。有的一條根,延伸好幾米。用斧頭從樹兜處,砍斷根,順着根的走向,很容易就把樹根從土裡揪出來。這樣的樹疙瘩,挖起來最實惠。

  一勞動,身體一旦活動開來,就不覺得那麼畏冷了。

  挖完一兩個樹疙瘩,也就到了吃早飯的時候。牛就會在我身邊磨蹭,哞地叫上一兩聲,提醒我該回家了。

  把斧頭和挖鋤架在背簍里,使它們呈一個“V”形,背靠在石頭邊或土坎,然後就把挖出的樹疙瘩碼上去,放貼實。坐在地上,將背簍系子固定在肩膀上,雙腿跪地,一點一點地爬起來,站直。這一過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很有點像舉重運動員開舉的那一瞬間,成敗在此一舉。能夠站起來,也就背得起。

  牛走在前面,還不時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幾眼,等我追上去。我發現老牛看我的眼裡,充滿着悲憫,很是感動。有時,我也一手拄着打杵,一手拉着老牛的尾巴,艱難地向前挪動。

  我的牛,什麼都讓我滿意,就一條,不允許騎,不願駝東西,讓我感到遺憾,若有所失。

  母親的嚴厲,近似苛刻,常使我產生我是不是她親生子的懷疑。我當面詰問她,她總是不置可否。我拿這事去問幺爹,我不知有什麼好笑的,幺爹和姑爺竟笑岔了氣。幺爹說我是她生的,生下來就送給我媽了。我不相信,因為幺爹沒有後人。

  父親也因為此事責備過母親。母親振振有辭地反駁說:樹苗兒小來不扶直,長大了就掰不過來。還罵父親懶漢二流子,要我不要學父親。父親一被揭短,就再也不吱聲了。

  有時,挖完樹疙瘩,時間還早,就找一個避風的地方,攏一堆火。揚起的火舌,舔着全身,渾身暖呼呼,癢酥酥的,那真是愜意。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找到一種長在岩上的野豆,大豌豆一樣,我稱之為岩豆。嚴冬里,它的外殼還是綠油油的。撥開外殼,那豆子晶瑩玉潤,像綠寶石一樣。把它埋汰在火燼里,三兩分鐘,就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吃在嘴裡,又香又酥,略帶甜味,餘味無窮。轆轆飢腸時,感覺那是一種無上的美味。

  剛開始吃着這東西,怕有毒,不敢多吃,心有餘悸。吃過幾次,覺得沒什麼異樣,就放心大膽地狼吞虎咽了。

  這岩豆不是什麼岩壁上都有,老家方圓幾里地,只有朱家灣那地方才有。那一直是我從未向外人吐露過的秘密。

  參加工作后,我和許多人談起過這種岩豆,竟然沒有人知道。我也查過一些資料,沒有找到這東西到底是什麼。現在想起來,那東西一定很不一般,說不定是一種很有營養的稀罕物兒,是老天特意賜給我的寶物。

  好幾次,我都動過回老家看看的念頭,一是老家沒有了什麼親人,二是懶,至今仍未成行。

  母親已過世多年了。長大后,我也完全明白了母親對我嚴厲得近乎苛刻的良苦用心。我做事不怕苦,有一股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衝勁,致使我現在生活還不至於過得特別窩囊,這都是母親的功勞啊。

  走在起凜的路上,我想起母親,想起老家,想起往事,有一種隔世之感,更增添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