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乞丐街?不能,不能,外國人禁止進去。”
一開始,兼任導遊的司機舉手加腦袋連連地搖着,拒絕得很乾脆。可我們重返舊德里,就是為尋這條神秘的乞丐街,在再三懇求和金錢的誘惑下,司機的原則性還是比導遊差些:“到那裡,車不能停留,不能下車拍攝,否則就不能去!”拗不過我們,司機便來個約法三章。
在印度街頭,我們對這樣的場景已習以為常,遊客車還未停穩,乞丐們就紛紛從四下疾步躥擁而上,爭先恐後地伸手討要,如見車窗關着,那些又黑又瘦的手便敲擊車門,再指着自己的嘴示意着,廝聲地喊着。在要不到錢物時,他們臉上那憤怒、怨恨的眼神,會讓你心悸……。因而,這次出發前特意與司機調換好零錢。
哦,未想行此乞丐街,眼前這乞討陣勢的不同和壯觀,完全出乎意外!
遠遠,就能看見街邊的人行道上,排着一條長長的似蛇形般蜿蜒逶迤的乞討隊伍,一眼望不到邊。
出世的寂靜!這裡幾百人的隊伍,竟沒有任何聲音。司機介紹這裡每天一大早,乞丐們就會開始匯聚而來,他們靜靜地、自動地一個接一個呈單邊“列道歡迎狀”緊緊地挨着,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跪着。這裡有耄耋老者,有黑瘦孩子,也不乏殘疾人,但沒有成年以上的女子或女孩打扮的人;所有乞丐都默默地捧着碗缽,等待施主們往缽里投入錢幣或食物。
這令人震撼的“安靜”,彷彿更能打動樂善好施的心靈。
“這裡每天都會有不少有宗教信仰的富人,自發的、有規律的前來布施,很多都是專門開着車來的。”這位印度司機顯然有點不安,本能的“愛國情結”,使他不願把自己國家的另一面"真實"展示給外來人看,因而,雖然英語很蹩腳,卻儘力地解釋着。我沿着司機的指點看去,發現在乞丐隊伍背後的街道上,除了停着不少豪華的私人轎車,大部分卻是統一大小和顏色的中巴車。難道,這是有組織的統一行為?看來這些乞丐也是每天準時從各地坐着專車,被拉到這裡來接受布施的。
布施者中多為身着華麗服飾的婦人,但令人特別感慨的,倒是我鏡頭中拍下的那個正在專註布施的年輕人,他穿着深藍色上衣,神態高雅。我們到時正好看着他從停放在街頭的高級轎車上走下來,手提着一個裝滿餅的大桶,沿着街道邊,給乞丐們一個接個地發放着。
這樣年輕的人,竟有這般慈悲心腸!這和2500年前在印度、在這片土地上所產生的那位創立佛教的年輕王子釋迦牟尼,是一脈相承的嗎?
苦行僧,又是我在印度街頭感受到的另一道“風景線”
他們是最令人敬畏的“乞丐”。在印度隨處可見,每每目睹他們神情超然地在眼前經過,總能讓我肅然起敬,並引起我思悟萬千。我沒有去詳細探究他們在追求什麼,但形式上,肯定絕對是一種超乎肉體和物質的靈魂求乞。
這些苦行僧有的衣衫襤褸,有的着裝鮮艷、有的甚至赤身裸體。聽說他們為了修行而四海為家,偶爾也在寺廟裡找些活干,但多數時候要靠乞討或別人施捨為生。他們中有不少人屬於突然看破紅塵,於是將煩惱連同物慾一起拋開,一意求得自我心靈的平靜,有的甚至是散盡萬貫家財后,走上雲遊之路。
苦行僧的形象特別入鏡,除了氣質不凡、神態超俗,大部分全身着一色金黃色的衣服,赤裸雙腳,眉間畫一道長長的金紅色。每當對着拍攝時,他們也都大大方方毫不迴避。旅途中每次拍攝,導遊都提醒我們別忘了要對他們予以尊敬的感謝,要給小費。
一次,我問一個乞討到面前的“苦行僧”,他們與一般乞丐有什麼區別,他坦然答道,“我們鄙視物質享受,乞討,僅僅為了肉身的基本需要,填飽了肚子就不再索要財物和食品;街頭乞丐則不同,不斷乞討,永無滿足,即便超出生存需求,仍希望得到更多的物資和錢財。”
印度教文化不認為乞討是件丟人的事,認為那是宗教哲學文化中社會自然現象的一部分,提倡施捨,認為施捨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美德,認為富人有了可以施捨的對象,乃是成全他們通往天堂的橋樑。
噢,這是否告訴了一個我一直思之不解的答案:為什麼貧富極端分化的印度,社會卻依然和諧?是宗教文化平和了社會的這些矛盾,促成了印度這種奇特的乞討現象?
古人曰:“食、色,性也。”乞食是一種人性本能。站在這樣的角度分析,乞丐們僅是在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達到本能所需的目標,又有何不可?
品悟人的一生,何嘗不是在形形色色的乞討過程中生存?
我們除了乞求獲得生存的物質,還要乞求靈魂的升華。只不過乞丐、苦行僧表現為一種形式上的乞討,並在乞討中追求着滿足;前者是生理上的求乞,後者是精神上的求乞。而社會上的各色人等,因環境和教育的不同,精神上所追逐的目標及層次也各不相同,表現出來的乞討方式,只是隱轉了形式而已。
靈魂的求乞,是高於生存需求之上的,一種自我精神價值實現的求乞吧 ——
我想,今天在德里乞丐街上見到的那些布施的富人們,應是如此;在印度街頭為了精神追求而四海為家的苦行僧們,是如此;2500年前釋迦牟尼離開皇宮奢糜的生活,去悟道修行成佛,也是如此;中國唐玄奘歷盡艱辛赴天竺取經,更是如此。
而不斷乞討,不斷去佔有超出需要的物質財富,似乎也是人類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面對這些求乞的慾望,你的靈魂可有取捨?
(本文獲《2012年全國散文作家徵文大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