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十八歲時,我還發過“宏願”,立志做個“好人”。如今已將近一年的時間悄悄溜走,好人不好人暫不定論,對我來說,倒是有太多值得說道的東西。一年的距離,是我已過的十八分之一,而對於將來的日子,恐更是渺微的一段時光。只是這一年所發生的,還未到嘴邊,我的鼻頭就不斷泛酸,眼淚也隨之流下。如王羲之言:“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我如今倒也是有些粗淺的體會。
這一年,恰是我的高三。在此之前,我原是認為高三應是件沉悶無聊的事,而現在看在,事實雖不出其外,但其中星星點點的倒也值得我此生銘記。我記得同是這時的酷暑,我踏過荷花池上的淺拱,那大屏上所正對着的便是略施些迷惑與我的“三三三”天,我想,怎麼這般巧合,與我所認識的也是雷同。姑且一笑之後,我才又繼續走了下去。這樣之後,及至到了高中時最後一次的運動會,到了作為一個觀眾參與學校詩歌朗誦的時候,到了百餘天,數十天聲嘶力竭地感染后大聲宣誓,我發現一切都變了,我竟覺得一切的一切除了“虛空”,就這麼倏忽而逝了。我想不起身邊人哪怕最淺薄的微笑,想不起那時我的面前任何一個老師最細微的動作,我只看見晴初時漫天的雲彩,落雨後雨拍殘葉,鴉啼鳥嘶的喑啞。也正是這年,我發現我所謂引以為豪的“關係”竟如一張薄紙,泛了些微微的黃,南風一卷,就吹落了。這高三的夢幻呀,談不上深刻,仍是我所經歷。
就是這麼荒誕地驚喜。
而這喜更是橫亘在我前十八個歲月中。
人應覺得自己的降生是必然和卑微的,平凡人如此,聖人如此。但我仍為這生命感到莫名的高興。自打記憶起,我便做為家中唯一的”棟樑之才“被父母細心地照料着(事實是當初家中也確實就我一位),我會因為一次考試不盡如人意被罰跪,我的作業更是悲慘——我稍有手不順之時,便慘遭“分屍”的下場。也不知小孩心性到底如何,為了逃避,我竟無師自通,學會了偷工減料,老師規定一百個字,我就故意把本子抄得滿滿,八十個字也就含糊過去了。自此一發不可收拾。我要慶幸及至如今,這齷齪也未被發現,抑或是發現了也終究沒說。所以我仍是高興。
但這高興終究是來得太簡單,不值得永遠銘記,而向更深處回首,也頗有些難以言喻的回憶。孩子的心終究是在山野。那刺青刺青的蠕動着肥胖身軀的毛蟲,觸鬚長長,斑粒點點的天牛,聒噪絮叨的鳴蟬……我就這樣走在雨後充塞着一股油膩芳香的土路上,看着碧草和藍天,數着步子,就這樣可以走一整個下午。一整個下午都不覺得累。我鼻子聞到了百種味道,我眼睛看到了千重顏色。那樣的童年,才有了現在的,呆在厚厚帘布旁的寫着日記的我。也就這樣,我來到了十九。
我不高,但也算不上矮(聽人說這還不是全國平均水平),體重和身高的比例倒也算是正常。面相也完全稱得上普通。我愛好寫字,愛好打球,愛好我認為我應該愛好的東西。這顯然是廢話。我也感謝他人,無論是於我贊同或否定的。魯迅說,凡是贊同的,是促其進步,凡是反對的,是促其奮鬥。這兩者皆對人有利。我喜歡有個陰陰的午後,我會坐在陽台後,看着屋后翠綠翠綠的竹葉,湛藍湛藍的天空,再遠點,我希望我看到那條涉過的孱弱的溪流,和被曬得發燙的暫得涼爽的丘石。我分明是坐着,卻感覺一股靜流緩緩帶着我遊動。我怕水,因為我怕被淹死,但是即使我的口鼻塞滿了液體,我發現我還能呼吸。
我現在是十九歲,等有一天,我老了,渾濁的液體順着深淺的溝壑流下,絮片凝聚在眼眶內的晶狀體中,沉重的色斑在逾若樹皮的表面下潛伏,這是一場時光,一場夢;我的夢,我的青春。趁着年輕,我告訴自己,在十九歲這年,我會兌現一年前對自己的諾言。
我快要流淚了,天陰了,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