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否會做飯,意中不敢妄下定論。但沒吃過父親做的飯菜,這是確定無疑的。
父親非常重視除夕的年夜餃子,不論怎樣和餃子餡,不論放入多少肉,加入海參還是蝦仁,父親總是不滿意。每年除夕吃着餃子,他都會說,明年我和餡。年復一年的,父親始終沒有兌現他的承諾。以至於意中戲稱父親是餃子的空談理論家,並得到了全家人的認可。
其實,父親平時絕不挑食。只是總回憶他年輕時在長春學做電影放映員時吃到的海鮮餡餃子。想來可能因為初次品嘗印象太深刻了吧?也可能是得來並吃之不易,所以終生難忘吧?至於後來頻繁地能吃到嘴,反而不太在意。吃多了,哪還有原來的滋味?
父親是哈爾濱市數得着的幾名技術嫻熟的電影放映技師之一,就是背對着放映機,僅憑聽着機器轉動的聲音,就能判斷出放映機是否正常工作。很有幾次因聽出機器運轉不正常並及時進行了處理,避免了事故而被同行所津津樂道。
從意中記事起,就知道父親是一位技術精湛的電影放映員,同時還擁有電工運行證。當時,意中並不理解有個電工運行證能怎樣,後來知道了,那是電工里等級最高的專業上崗證,可以獨立看護變電所。確實,一座電影院裡面供電系統還是挺複雜的,有變壓器,有交直流供電,有燈光,有音響,有溫控系統,沒有一位懂供用電操作的人,還真不行。父親訂有當年的《電子》刊物,並經常告誡意中,長大后,把這些刊物學明白了,一輩子就有飯碗了。
也許因為他掌握了電學知識吧?凡是哈爾濱出產的新型電影放映機及其配套的音響設備,在推向市場之前,都要首先安裝到父親所在的電影院進行新品試運行,經過父親的使用、認可后,最終才能推廣應用。父親換過幾個電影院,這項工作始終由父親擔綱,是隨人而走的。凡新上映的電影,第一場亦要在父親所在的電影院首映。所以,意中總能夠在第一時間看到最新的影片,這在當年是件很值得羨慕的大事。
正是因為有了這麼多的責任在身,電影院就成了父親的另一種意義上的家,哪有時間安心居家做一頓飯菜?每天第一場和最後一場電影的放映,父親基本都在場。所以,他工作的時間用“披着星星走出家,帶着月亮走進門”來形容最貼切,早五點走出家門不是最早的、卻是經常的,晚上十點半回家不是最晚的、但一年至少要超過三百次。就是年夜飯,開飯時間也是一推再推的。別人家都散席了,意中家的年夜飯還不一定開始呢。惟有除夕夜的餃子,才是父親一年中最惦念的、吃得最安穩的。
父親沒有固定的休息日,一年休息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巴掌。只有松花江開江后,父親會連着休息兩、三天,與兒時的夥伴結伴,一條小船,一張絲網,溯江而上。幾天後,帶着一身疲憊、帶着一絲滿足、外帶着幾十斤開江魚歸來。這應該是他一年中另一個期盼吧?
父親及一家人(意中尚未出生)在解放軍圍困長春的戰役中得以倖存,回到肇東農村后,一度因生活所迫,打過魚、販過魚,他常常炫耀的是一次臘月捕魚行動。眼看年關在即,一行十幾人組成的冬季捕撈隊(父親添在其中)還一無所獲,在太陽西下的歸途中,掌柜的看中了一片水域的冰面,揚言最後試一次,再沒魚就回家過年。冰面鑿開后,數十米長的三層大網順流划入江中。一個小時后,當眾人往上拽漁網時,發現已很難拉動了。隨着緩慢的拖拽,數不清的各種魚類爭相着從冰窟窿中跳出水面,眾人拿出可以使用的各種器具,一邊擓魚,一邊破冰。從黃昏一直忙到第二天上午,整整兩萬三千斤的魚,在冰面上堆成了山。那場面,想想都夠壯觀的。
多年後,暮年的父親有些糊塗了,但那兩萬三千斤魚,卻深深植入了他的記憶里,什麼時候講起,都是神采飛揚的。
2007年9月5日,八十五歲的母親因患大面積腦梗塞去世,本來還算清健的父親一下子就被擊垮了,看不到朝夕相伴的母親,父親開始糊塗。整天看着母親的遺像,常常問意中母親何時回家?明白的時候,就眼望着遠處發獃。雖然飯量還在,但身體卻每況愈下,2009年2月12日,八十八歲的父親去世在母親生日的那一天。
每逢除夕,從要包餃子到吃餃子,父親述說餃子餡時的音容就會出現在意中的腦海中,經久不散。有時,意中都深悔沒讓父親試試和餡,即或就絞個兩三下,亦權當吃過父親所做的飯菜了。
每當看到有關電子類的書籍,就會憶起父親對意中的期待。幸差的是,意中雖沒有子承父業,亦沒有學通他那些《電子》刊物,但意中曾獲得電氣自動化專業高級工程師職稱,聊算安慰吧!
二零一二年七月二十日
父親的飯菜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