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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羅斯的華商(旅俄散記之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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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巧,我們從上海浦東機場飛到俄羅斯的第一個晚上,就住在莫斯科的伽瑪大酒店,伽瑪酒店背後就是那個名躁一時的切爾基佐夫市場――“一隻螞蟻”――市場所在地的俄語叫“伊茲馬伊洛沃”,“伊茲馬伊洛沃”經華商的嘴巴一念就成了“一隻螞蟻”,這個市場也便漢化成“一隻螞蟻”。

  那天,車到酒店已是北京時間23點(我的手錶沒有撥莫斯科時間),晚上11點,莫斯科剛剛夕陽西墜,老遠就看見一個花花綠綠的建築在殘存的夕照中閃閃發光。我們還以為是個教堂,一問導遊,才知道原來那就是被關閉了的莫斯科乃至歐洲地區最大的生活用品批發市場的“一隻螞蟻”,佔地二百多公頃。又因為市場由一隻只集裝箱組成,所以也有人叫“切爾基佐夫斯基集裝箱大市場”。途中,導遊再三告誡,不要到“一隻螞蟻”去,那邊有很多警察,若遇盤問,你會無法說明自己的身份,因為我們的護照都被酒店服務台收了去的。再說, 我們大多又不會俄語,你跟俄羅斯警察怎麼也纏不清,要是被他們關起來,那麻煩就更大了。所以,第二天一早,老伴與我只好在外面的馬路上走走看看,間或碰上在酒店剛下夜班的俄羅斯青年向我們拋來一句生硬的“你好,你好!”時,老伴竟然也能以“色吧守吧(謝謝)!”相回,我知道她在初中時念過俄語,記性還真不錯,居然還記得這些個單詞。

  “一隻螞蟻”,鐵門緊閉,且有狼狗把門。“一隻螞蟻”的左邊就是我們住宿的曾經接待過1980莫斯科奧運會80多個國家運動員的伽瑪大酒店(這是首次在社會主義國家舉行的奧運會,可我們中國等67個國家卻沒有參加)。7點多鐘,我們夫妻倆拐進附近的一個居民小區,小區一片寂靜,稍傾,見不遠處有二個黑頭髮的小夥子向我們走來。? “你是中國人嗎?”我走上前試着與其中一個小夥子搭話。? “是的,我來自北京,他來自東北。”我們邊走邊聊。??“在這兒做生意?”??“做過,現在到了別處。”他倆匆匆走着,我們緊隨其後。??“聽說你們的損失很大?”??“中國官方說20幾個億,何止?我一個人就上千萬,在這兒經商的華人有幾萬人呢,算一算,有多少?人放了,東西扣下了,人家不理你,中國政府也真沒用。”

  我讀過文友周偉潮先生寫的一本叫《愛恨俄羅斯》的書,書中說的就是發生在“一隻螞蟻”的“9·11”、“6·29”事件----2008年9月11日,俄方查封了市場附近的大城倉庫的所有貨物,涉及3萬名華商的6千個集裝箱的貨物,價值在20億美元;9個月之後的2009年6月29日,莫斯科市政府又突然宣布“一隻螞蟻”臨時關閉3個月,華商銷售商鋪全部被封。(據北京樂清商會與浙江義烏、浙江桐鄉、福建閩南、廣東、河北等商會後來發布的聯合統計數據,在莫斯科“一隻螞蟻”遭受損失的企業約2萬家,連帶企業3萬多家,直接經濟損失400多億元人民幣。)??“據說你們都是辦了合法手續的?”??“我們的手續都是俄羅斯人幫着辦的,後來又說我們的手續不合法,說我們偷稅漏稅。”他邊說邊匆匆走了。??“俄國人辦的手續?”我滿腦疑問。??在返回的飛機上,又有緣碰上一位曾在“一隻螞蟻”吃過大虧的小老闆,與他一提起這事,話就多了。得知他是湖南某市工商局長的兒子。他說:“我爸看我不好好讀書,整天在外瞎瘋,就把我送到俄羅斯來讀書,讀了一半就讀不下去了,我就到‘一隻螞蟻’去做生意,賣過家電,做過餐飲。”這個小老闆是個胖乎乎的小夥子,就坐在我的身邊。?? 他告訴我,“一隻螞蟻”是一個叫伊茲梅以洛夫的俄羅斯阿塞拜疆人。蘇聯解體后,他一個人買下“一隻螞蟻”,建了個市場。因為巴結上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伊茲梅以洛夫他走私、販毒、擾亂金融、擾亂市場,有恃無恐,做盡了壞事。俄羅斯人對他很不滿意,但靠着盧日科夫這把保護傘,俄政府查了他幾次都沒扳倒他,他便利令智昏起來。到土耳其投巨資建豪華酒店,剪綵當天,包飛機從空中拋灑美元現金6400萬。此事激起俄羅斯人公憤,普京更是怒不可遏:在祖國遭受經濟危機的情況下,伊茲梅以洛夫還不顧人民的利益,將巨額資金投向國外,便下令徹查“一隻螞蟻”。

  政府要徹查他,扣了“一隻螞蟻”的貨,關了他的市場。但扣下的貨里,大部分是華商的(因在市場經營的商人中大部分是華商)。小老闆告訴我:只要華真商能證明自己是守法經營的,就可以向俄方交涉,取回自己的貨。可被扣貨物的華商多數是通過“灰色清關 ”進入的,而有關單據全部在“清關公司”手中。

  我問他,什麼是“灰色清關 ”?他說,就是自己不到海關去辦正規清關手續,而是付錢給清關公司,讓他們代辦。偏偏這些清關公司好像都不守規矩,與海關人員狼狽為奸,截留該上交的稅款,使俄羅斯人蒙受巨大損失。而華商也明明知道清關公司都是些不法之徒,卻偏偏又出錢讓他們辦手續。??主要是因為不少在俄華商是沒有外貿經營權的個體經營者和中小型私營企業,因此“灰色清關”成為他們的最佳選擇。而外貿經營權又是一直被壟斷的。小老闆說,明清時期,對外貿易都是官營,民間是不准許直接跟外國人做生意的。當時,一個集裝箱貨物從中方廠家拉走一直送到莫斯科,費時一周,費錢1.2萬美元。而正規清關不僅價格高得多,而且長達一個月時間還未必能到貨。剛開始,灰色清關便宜快捷,華商為利所趨,情願掏錢灰色清關,至於清關公司是否把稅款交給海關了,還是私吞了,他們一概不關心。然而只要海關沒有收到某批貨物的稅款,這批貨就是走私。貨主明知清關公司截留稅款,仍然把錢付給他們,也就生出惡意串通的嫌疑。所以,灰色清關其實是一條極端危險的路。華商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要有一部分人灰色清關賺到較多的錢,其他人也就跟着選擇灰色清關。可是一到後來,灰色清關的費用漲得比正規清關還要高。清關公司又和海關人員勾結,對灰色清關加快審批程序,而且故意減慢正規清關的貨辦手續。為圖方便,華商大都往這個陷阱里跳。??“不偷稅漏稅賺個屁啊?”這個湖南小老闆的話代表了大部分華商的心理。只要能賺錢,他們根本不在乎法律。

  灰色清關的危險越來越清晰。俄羅斯那些腐敗的警察知道這是個把柄,不抓白不抓。他們還知道行賄是華商常做的事,那叫“花錢買平安”。??“一隻螞蟻”周圍的警察從此盯上了中國人,想盡各種辦法要錢。一些警察在盤查中國商人時會說上幾句漢語,比如“護照”、“罰款”、“錢”。如果被查者一切正常,警察就說“啤酒”――意思是給他錢買酒喝。“如果不給錢,警察就會拿走護照,甚至把人帶上車,不讓你開張,直到要到錢。”??小老闆說,2002年的一天他去交房租,身上帶了2000多盧布和400美元。警察盤查后,沒有任何理由地要他交出一半的錢。“我不同意,就被帶到警察局,關在鐵籠里。最後的解決辦法還是我交出一半的錢。”在莫斯科的中國商人,又有哪個沒被關過鐵籠呢!

  中國人遇事習慣給錢,這個習慣是被官員教導出來的。在國內行得通。但到了國外,這習慣可就把華商搞慘了。花錢買來一時平安,卻為自己,為自己的同胞帶來無窮盡的災難。外國人原先沒有行賄的習慣。你花錢買來的,不是平安,而是災難……

  在聖彼得堡玩了三天後又乘火車回到莫斯科,上午去了克里姆林宮,下午便是自由活動,不少旅友坐在普希金公園都不想動了,我卻跑去看文登哈。

  要觀察俄羅斯商品市場的變化,非去文登哈不可。在那裡,俄羅斯經濟發展的軌跡一目了然。“文登哈”,是原“蘇聯國民經濟成就展覽館”俄文縮寫的音譯,現名“全俄展覽中心”。莫斯科地圖的中北部有兩大塊綠顏色區域連成一片,其一是植物園,其二就是文登哈。不過,人們在地圖上感受不到文登哈地域的廣闊,一旦身臨其境,你準會對她的宏大氣勢感到吃驚。

  文登哈,遊人如織,熱鬧非凡。文登哈,這種排列有序和間距開闊的宏大展館布局,處處體現了超級帝國的大氣派。文登哈內有名有姓的建築近百座,這些建築絕大多數是各個行業的成就展覽館。走進中國商品館,滿眼全是皮貨、服裝、鞋帽之類,商品檔次不高,價位較低,多在一百美元以內,其中不乏次品,貨架缺乏整理,給人一種凌亂、無序的感覺。我跟一個瀋陽籍的小夥子聊了一陣子,他在此幹了四年,租了一個約四平方米的攤位,租金每月一千美元。他說來這裡練攤的大多是東北人和北京人。我問他商品銷售情況好不好,他說不怎麼好,主要原因是貨不對路:俄羅斯人身高馬大、胳膊長,而他們運去的服裝偏瘦偏小;現在俄羅斯人講究穿戴做工精緻和款式新穎的,不象前幾些年了。因此他們喜歡土耳其、意大利和韓國的皮貨……

  離開中國商品館,我心裡好像打碎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按說,我們中國貨能在莫斯科文登哈佔有一定空間,大家應該高興和自豪才是,但我卻高興不起來。相反,我倒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羞愧感。是我們的國貨假冒偽劣的多嗎?不完全是。我自愧的,是人。經商同胞的言行舉止有些使人難堪,有些賣貨的同胞素質實在不敢恭維,他們在那裡大聲聊天,旁若無人;有的嗑瓜子,滿地的瓜殼;還有的帶着孩子,光着膀在攤位上吃喝。當然我知道他們攜家帶口出外謀生很不容易,可這裡畢竟不是在老家。整個中國商場,給人擁擠、憋悶、混亂的印象,完全屬於無人管理,只管攤位斂錢不管經營秩序。實際上,凡此種種,在國內已不多見,然而為什麼在莫斯科卻仍然司空見慣呢?

  我不否認華商在國外生活的艱難,更不否認他們的勞累辛酸,但既然走出了國門,就該多少注意點中國人的形象,挺起腰桿,堂堂正正地生活,自尊自重,總不能老讓人家笑我們是“醜陋的中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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