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叢敏
一
在還有一個星期就是中秋節的晚上,在新世界旁的歐米奇咖啡廳,黃蒙蒙實現了和她的主顧張玉才的會面。這得感謝小依。是她介紹了黃蒙蒙給張玉才畫插圖的,不然她這個小老師怕是一輩子也難與這樣著名的作家,學者搭上界沾上邊。
差二十分七點時,再一抬頭,黃蒙蒙就看見昏暗迷離的燈影里向自己走來了一個瘦高的男人。
人的緣份真的奇了怪了。只一眼,黃蒙蒙就斷定這個男人就是那個在郵件上稱自己是理解他文字最到位的男人。分明的,男人也感受到了黃蒙蒙就是那個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和他通郵件的女子,遠遠地就投來了親切愛憐的目光。“黃蒙蒙吧,比想象的年輕漂亮。”男人真的走近了,黃蒙蒙站了起來,她想說,你也比我想象的要年輕氣宇,根本不像五十多歲。她更想向他伸出手,來個友好的一握,可對方的語音更驚得她兩頰赤紅,兩耳轟鳴地想:錯覺吧,怎麼可能呢?於是她只能站在座位上抿嘴地笑。
好在咖啡一喝上,他們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張玉才說作為一個年輕畫者能對他的新作《土著火星》理解到如此程度難得,黃蒙蒙說是張玉才的文字太有魅力了,她總怕自己畫得不夠好,架構理解得還不到位。張玉才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說從黃蒙蒙發給他的十幾幅畫看,她的文字修養也了得。黃蒙蒙告訴他說,她也算是個文學愛好者。她一直有個夢想,要把自己童年時期在海邊的一段經歷編寫成美麗的童話畫出來,然後配上美的文字。黃蒙蒙還說,為了這個動漫集,她已經試着畫了些習作。
“很好啊,你可以把那些習作給我,我幫你出了。”
“最好是先給我提提意見。”沒想到眼前的人這麼的熱情,黃蒙蒙覺得更應當讓作品上個層次。
“那也好,唉,我們早點認識就好了,我不僅會給你出很多的畫冊,更能讓你成為一個童話的創作者……”
“那我給你畫完了,就畫我的《海馬和海鴨》,試着寫寫配文吧。”
“你一畫好了,寫好了,我就給你出了。”
大概受了張玉才要給自己發表作品的蠱惑,黃蒙蒙又說起了自己過世的母親,是那麼地愛着童話。
“唉,我的母親前年去世了,我太知道了那個苦了,我們早點認識就好了,我不會讓你這麼苦的,唉,你和我還不一樣,你是精神支柱沒了,唉。”
張玉才連連的“唉”,說得黃蒙蒙的心凄凄的,綿綿的,時才見面的驚訝與溫暖愈加地泛濫了,想,真的真的一樣啊。雖然還努力保持着矜持,但再看他的目光卻是掩也掩飾不住的柔軟了,水水的,滿是深情的話語。
“你要是有個愛人就好了,我那時候,多虧我愛人來安慰我,我愛人那個人真好。對我很好,前年我媽去世了,她安慰我,今年一月她媽媽也去世了,我又來安慰她。”看着更熱情地接納自己目光的張玉才忽然轉了話鋒,似乎忘記了自己前一刻說的,他的媽媽去世了,多虧一位同事的開導才走出了痛苦。黃蒙蒙能不在乎他話鋒里的寓意和提示嗎?
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黃蒙蒙不高興了。但她還是和張玉才自自然然地談起了作家和作品,談了本土的,又談國外的。談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處何地。
“怎麼這麼快啊?這麼早就關門了。”當那個紅衣的服務生笑眯眯地提醒咖啡廳馬上要關門了,張玉才不情願地站起來。他的依依不捨再次撩撥了黃蒙蒙內心深處的激蕩,心更堆簇了無盡的浪花般,嘩嘩,沙沙地歡愉着。雖客氣卻也是依依不捨地和張玉才說了再見。
二
中秋前一天的下午,黃蒙蒙在星巴克咖啡廳遇見了大梁。
一看見了黃蒙蒙,大梁立即丟下客戶,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你們常來這裡?”顯然大梁覺得黃蒙蒙不適合這樣的地方,就像黃蒙蒙覺得他應當適合更高檔的地方一樣。不是嗎?那永遠都是筆挺筆直的高檔西裝,那黑框的大眼鏡,慢條斯理的說話速度,都證明他應當是更高貴場所的貴賓。
“一個星期一次,都是小依約我的。”
“那以後,我就常來這裡,可以碰見你。”大梁說著自嘲地笑起來,黃蒙蒙附和着笑,但笑得勉強。
“老同學,不要在那個不景氣的私立中學待了,來我的幼兒園吧。”
笑聲還沒落地,大梁又低聲懇求着,看黃蒙蒙的眼神更脈脈的。
“暫時,我那裡走不開,再說,我怕擔當不起。你還是另請高明吧。”黃蒙蒙很不好意思可語氣堅定地說。
“你是不是還記恨我啊,我是真誠的。現在你這樣的,真的打燈籠難找啊。我不能再失去你……”
“梁總好啊。”
“小依好啊。不打擾你們了,我那還有客人,改日我請你們。”
真感謝小依的及時出現,解了黃蒙蒙的圍。
“是不是又纏着你去他管轄的幼兒園?我說你去吧。要嫁人,他是個最保值的飯票。”
“不說好嗎?不說好不好?”如每次一樣,在黃蒙蒙拉長臉中,小依閉了嘴巴。
雖然來到臨海七年多了,黃蒙蒙卻沒什麼朋友。有人把這歸於她偏於安靜和細膩的個性使然。就像她的字本來已經寫得很好。可每次寫字的時候,仍是寫了擦,擦了寫的,不到三五個回合下來,是不會寫成一個字的。哪怕寫個當天的課程表,她也會一撇一捺地端詳又端詳,不到身邊有人不耐煩地說:“好了,已經寫得這麼好了,別擦了,總不能一個課程表要寫到明天吧。”她才肯停止端詳,不然,你真懷疑她確實能和那十幾個字較勁到明天。為此,那些年紀稍大的同事憑經驗斷定:是她的完美主義和猶抱琵琶半遮面,才讓她成了老剩女。可年輕的同事們,卻不這麼看。他們覺得黃蒙蒙是個外表靜默內里滾燙的暖水瓶,只是看上去矜持,很平易近人。就如她的外表般,永遠不變的五四式的學生髮型,看上去像是流動着那個時期的韻味,但只是韻味罷了,走近了你才能看出來,她是像極了前衛動漫里的女主角。所以,人們才會都說,黃蒙蒙長得很年輕,不像四十三,而像三十剛出頭。
小依與黃蒙蒙截然不同,長發飄飄,不但妖嬈嫵媚,更重要的是,她的能歌善舞。她的歌喉一亮,讓人立即覺得春天來了,樹兒綠了,花兒開了。一副好歌喉,一張乾淨漂亮的臉蛋,配上窈窕的身材。人堆一站,一個翩然,就是天仙下凡。別說是異性,同性也要忍不住慨嘆:真是傑作。怎麼好處都給了她了。不僅如此,而女人的飯碗是天生的,在小依身上體現得也淋漓盡致。和許多有着姣好的容顏,卻沒有高貴氣度的女孩兒一樣,小依的出身是不能給她一個榮華富貴前程的。都是工人的父母,除了用九牛二虎的氣力供她讀完大學,是絕不能給她一個她青眼的好前程。但是有福氣的小依,硬是憑藉自己的歌喉和美貌,剛畢業不久,就在一次茶話會上結識了一個對她的歌和人都痴迷的款爺。於是在小依成了他的小情人的不久后,小依就成了臨海電視台的一名小記者。本來冰雪聰明,很快的,小依就成了電視台記者里的佼佼者,擔當著大的外派採訪。如斯,她更成了一些有地位,有票子男人們垂涎的鮮美佳肴。自然經受了不少感情波折的苦,甚至是傷害。可物質上已經完全脫貧。雖然才三十二歲,但已有車有房,還有一個以她弟弟名義的廣告公司。就是這樣一個有地位有身份的小依,卻黏上了黃蒙蒙,非和她做了鐵鐵的同性朋友。用小依的話說:大凡她們這樣優秀的女性,都是被同類嫉妒的,從而沒有女性朋友。黃蒙蒙卻是個例外,她的世界似乎還沒有嫉妒這個概念。因為黃蒙蒙的不嫉妒,所以,她對那些傳播和散布他人,尤其是女性的所謂緋聞,花邊,八卦的嚼舌頭,咬耳根子的事情,深惡痛絕。因此,小依可以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閨房密事向黃蒙蒙傾訴。
小依和黃蒙蒙是在瑜伽訓練班裡相識的。至今三年多了,仍如初識般的親密。這大概得感謝小依那永遠都在上演的愛情傳奇吧。
今天,小依又兩眼亮着小火把地告訴黃蒙蒙,她愛上了她的一個採訪對象了。那是個比她小八歲的應屆大學畢業生。
“他一點也不像富二代,我們太像象,太默契了。起初,我只是把他當個孩子,可是昨天他突然說他喜歡我。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你應當告訴他,你比他大八歲,你已經登記了。”如每次這樣的時刻一樣,黃蒙蒙板着個臉充當著滅火師。
“我告訴他了,可他說他不在乎,他要追,一直到我動心……關鍵是我也那麼地喜歡他啊,我怕我挺不住……”小依戚戚地看着黃蒙蒙。黃蒙蒙很喜歡這樣時刻的小依。正是這樣的小依,讓黃蒙蒙知道了,她每次的情感出軌,都是不得已的,雖然她的愛情劇目從來都是以物質做基礎的,但在黃蒙蒙看來,那只是小依的潛意識,而陷進去的那一刻,她是全身心的。正因為此,黃蒙蒙才接受小依做朋友,才樂得做她的滅火師。
“聽着啊,不可以,你現在不能對不起大白啊。”黃蒙蒙的話說得小依噘着嘴巴說:“好啦,人家知道了。可是……”
大白是小依的未婚夫,不久前,登了記,來年的中秋他們要舉行盛大的婚禮。大白是個大學老師,比小依小四歲。他是在小依結束了和那個有家室的廣告商長達三年的戀情后,經人介紹認識的。就像小依說的,感謝大白的真誠幽默和無微不至,不然她真的旋不出那段感情的漩渦。
“我累了。我害怕寂寞。你給我的是踏實。”在小依充分地認識到這點后,在黃蒙蒙的勸說下,小依答應了大白的登記請求。可自登記后,小依開始矛盾了。總說,大學老師雖然掙得不少。可是他們的花費太多了,譬如,要買車庫,要雇保姆,要旅遊,她的廣告公司不景氣云云。黃蒙蒙知道小依心裡的不平衡,是大白沒有以往她的那些情人給她物質的豐厚,地位的崇高。現在的姑娘寧要一個成功的鑽石小老頭,也不要一個英俊體貼的窮張生。小依要免俗,可這個俗免得實在糾結。
“你說要是有這麼個人,對你很關心,給你發短信,說遇見你是他一生的幸運,你是他的同類。你說這是什麼情感?”
“什麼情感,那個男的在勾引那個女的唄?”小依回答着黃蒙蒙問話的同時,意味深長地看着黃蒙蒙。
“啊,我一女同事,請上司看研究生論文,那男的很熱情,女同事很感動,給他發短信說,一生中能遇見你這樣的朋友是我的幸運,那男的就回了這樣的短信。還說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
“這是欲擒故縱,這男的是情場老手。”小依生氣地說。黃蒙蒙知道,小依生氣是覺得黃蒙蒙沒和她說實話,她似乎感覺到這是黃蒙蒙和張玉才上演的把戲。黃蒙蒙也很想告訴小依:在她發短信問張玉才,等她的插圖畫完了,可不可以把以往畫的幾幅《海馬和海鴨》的圖畫和配文發給他,如果他說可以了,就繼續。張玉才不僅回短信說可以,還囑咐她要有耐心,要記住好作品都是改出來的。整個的短信都用第二人稱,讀得黃蒙蒙心神搖蕩,激動之餘發短信,說張老師,一生中能遇見你這樣的師長,真的我的幸運。沒想到張玉才竟回短信說,同感。你我同類……這短信,讓黃蒙蒙寢食難安了。但她不喜歡如小依那樣找人傾訴她的激動和不安,怕越描越黑。更何況一切都在推測中……
可是小依的欲擒故縱說,還是深深地刺激到了黃蒙蒙。
八月十五一過,黃蒙蒙就把早先畫好的幾幅《海馬與海鴨》的畫和配文,發給了張玉才,遂代還給他發去了一封信。說
張老師,你說我們是屬於相同的一類,這點,那天一見面,就感覺到了,為此,我覺得自己真的幸運!
可是我怕是個錯覺。要知道,在這個喧鬧的世間覓得一真默契的朋友好難,何況我是個總抱着自己那方小天空不放的人呢?
真希望,這個世界能有個真誠的東西給我啊……
三
又是近七點了,張玉才才來到了黃蒙蒙的面前。讓黃蒙蒙始料不及的,在短信和郵件里口氣都溫和的張玉才,一坐定,就喊:“服務員,給我們來兩杯白開水。”已經點好了自己那份菜的黃蒙蒙問他點什麼菜時,他很不高興地回答:不吃了,中午和朋友吃多了。至此黃蒙蒙完全明白了:張玉才為什麼要把約會推遲到晚上六點,不僅是怕人看見,重要的是他生氣了。這次是黃蒙蒙主動約的張玉才,想把張玉才在郵件里說的關於她的畫和文字要注意的幾個問題弄得更清楚些。再則《土著火星》的三十幅插圖已經畫完了,她也想藉機把這些畫給他。本來黃蒙蒙希望中午和張玉才在豪享來吃個便飯,談談的。可張玉才卻要晚上六點。準時來的黃蒙蒙等得無聊了,先點了份叉燒包和意大利麵。現在張玉才說他不吃飯了,還要了兩杯白開水強調他們間的君子之交,不着痕迹地譴責黃蒙蒙自多多情,冤枉他了。這隻能讓黃蒙蒙硬着頭皮喝白開水,硬着頭皮問張玉才她作品的一些問題。可黃蒙蒙還是感受到了,在她不看張玉才時,他會眯眯笑地看她。這樣的笑,這樣的愛憐已經久違二十餘年了……
可是接下來當黃蒙蒙說自己敬仰佛教,尤其是禪宗。所以她的畫才空靈,張玉才立即回答說,他愛人也傾心宗教。並向黃蒙蒙討教有關禪宗的獨到體會,說可以回去講給愛人聽。黃蒙蒙沉默了。她知道,是她剛才眼睛里那深情的流露讓張玉才這麼說的。
這讓她更想立即結束這次會面。可她要起身時,張玉才卻說他要吃飯了。並問黃蒙蒙的飯在那個窗口點的。黃蒙蒙只能等着和他一起就餐。端着與黃蒙蒙一樣的飯食,張玉才並沒立即回到自己的位子,而是在黃蒙蒙的跟前停留一下,深情說了句:“看,咱倆一樣。”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氣氛緩和了下來。
當然接下來的談話是張玉才說得多了,不知是不自禁,還是有意識的,談話居然談到了中學生性的問題。當黃蒙蒙說現在的中學生對性太隨意,放縱了,張玉才又不高興了,指責黃蒙蒙太老師了,說,隨意是最人性的。還說現在的一夜情,性伴侶,婚外情,都是社會在進步,尤其婚外情,是婚姻的調劑。語氣的激動,眼神的多情,使黃蒙蒙不敢再看他。
“你應當成個家,這是主要的。”似乎為消融黃蒙蒙的羞赧,或就是要知道,一個不及防,張玉才又換了關心的語氣轉了話題。
“我不結婚了。”再次想起了那久違的笑,黃蒙蒙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淚花閃閃地補充說:“再好,我也不進去了……”
“好像沒人了,走吧。”像是本次的談話就為這一句而設計的,黃蒙蒙一抖出對未來婚姻的態度,張玉才立即起身,他們本次的會面宣告結束了。不過張玉才卻一掃剛見面的不快,說,他們再來可以在外面就座,那裡光線好。走到門口時,竟停下來,興緻盎然地與服務生談論着活魚蝦的保鮮事宜,使得依然陷在兩杯白開水尷尬中的黃蒙蒙,不得不與他拉開了距離,向自己家的方向慢慢地踱去,只等着身後的張玉才與自己說再見。沒想到的是張玉才突然衝到了黃蒙蒙面前,攔住了黃蒙蒙的去路,臉幾乎要貼着黃蒙蒙的臉說:“黃老師你一定需要有人耐心,最好是當面及時地指導才能寫出更好的配文了?”雖然深夜九點了,可路燈下,張玉才的臉清清晰晰地擺在了黃蒙蒙面前。那酒醉的親昵,嚇到了黃蒙蒙,她趕緊將身子后傾着,想只要稍微一前傾,張玉才定會就勢抱過來。所以她只能機械地笑着,連聲音也發不出地向前走。可沒走出幾步,忽聽得身後的張玉才喊:“黃老師,最近一個人在家嗎?周末和晚上家裡還來外人嗎?”
“哦,我侄兒在我家。”這一喊更喊得黃蒙蒙人輕飄飄的一根稻草似的,散了飛了。除了本能地回答,就是靜止般地立在原地。可很久卻不再有聲音,等她再回頭要說再見或晚安時,已找不到張玉才的影子了。
這夜黃蒙蒙徹底失眠了。眼淚打濕了她潔白的枕巾。
凌晨的時候,黃蒙蒙給張玉才發了這樣的短信。說,張老師,有一隻心靜如止水的孤雁,她想今生不會再愛,突然的一個不及防,她遇見了她傾心的一同類。她多想投進他懷中……但她壓抑着,她怕那同類誤會是有求於他的俗艷伎倆。還有什麼比聖潔的情感被誤會成輕佻的情意更悲哀的!
另,張老師,我的侄子真的在我家。寒假一到,他就回老家了。
短信是星期六的凌晨發出去的,直到周一也不見張玉才回復。為此黃蒙蒙那麼地緊張和沮喪,小依曾說過,很多妻子是要過問丈夫在家的短信的,她怕她的短信引起他家庭的騷亂。
在焦慮中熬過了三天,黃蒙蒙決定結束和張玉才的一切。不是嗎?自那天晚上回頭不見了他人影,其實已經結束了。但依然擔心自己的短信會闖禍……周三上午,黃蒙蒙再次鼓起勇氣給張玉才發去了:張老師,這一段叨擾了。平生最怕的是因着我而使他人不愉快,海涵了……
沒想到,張玉才立即回復:不要多心哦!靜心畫吧!童年是個真純的題材,誰都期待啊……
這短信,再次讓黃蒙蒙沒了主張。
這天喝茶,黃蒙蒙又一次借她那寫論文同事和上司的故事,把她約張玉才吃飯的前後說與小依,請小依判斷,是她那同事多心了,還是……不大與男人接觸的她,實在拿不準張玉才按的是什麼心。小依毫不客氣地說,這個男人就是要與那女的上床。當知道這個女的真的有侄子在家,他又不急了。
“那他為什麼不馬上和她上床?大街上不是到處都貼着出售床位嗎?”黃蒙蒙不信,她覺得張玉才應當與她一樣的真誠。
“那可是要冒被人撞見的危險。他是想找個對他的家庭沒有妨害,又不能危害他形象的情人。”小依用給小學生上課的口吻解釋着,然後狡黠地看着黃蒙蒙,說:“我說姐姐,你就交代吧,是不是張玉才在追你啊。你可得當心啊。聽說他以前曾和一女孩兒好,被他老婆發現了,把那女孩打得頭破血流不說,還到他單位發傳單,說他是個大流氓,恐怖死了。”嚇得黃蒙蒙趕緊搖頭否認。但小依還是不依不繞,說,有時辦事情是要付出的,看你要什麼了。不過千萬不能陷進去。說得黃蒙蒙的心滋滋地冒着冷森的霧氣。
四
一向愛看電影的小依,這個周末又拽着黃蒙蒙去看電影。
小依一定要再看《山楂樹之戀》。不用猜,黃蒙蒙就知道,小依和那富二代告吹了。就是這樣,每告吹一段情,小依定找個依託來承載她的失落。當然,黃蒙蒙和小依又一次哭得稀里嘩啦的。
“知道嗎?大白的媽媽不知在哪兒聽到了我和那廣告商的事,氣得不行了,找大白談了兩次話。”一走齣電影院,臉上還掛着淚滴的小依滿面愁容地說,聽得黃蒙蒙一個機靈。
“大白說他相信我,可我不舒服啊,真不知以後怎麼去面對他爸媽。”小依知道瞪大眼的黃蒙蒙最關心的是大白的態度。
“大白真是個好男人啊,你不要傷害他啊。”黃蒙蒙感慨着。
“放心,我和那富二代,我們完了。你說對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居然和我聊天的同時還和別的女孩子聊。第三次喝茶,他就要我幫忙讓他留在臨海最好的單位,真無恥。哎,所以,要再看”山楂樹”。多希望能有那樣的愛情啊。”
“相信嗎?我和我的老師就是那樣的愛情。”下午喝茶時,一直沉默的黃蒙蒙,突然哽咽地說。
小依疑惑了,好笑地看着黃蒙蒙。在她看來豐富的愛情,永遠屬於她這樣的女子。可黃蒙蒙還是自顧講她那乾淨的愛情:“我的初中老師,大我十歲,會拉小提琴,會畫鋼筆畫,等了我七年。為了不影響我的學業,七年裡他對我唯一的親昵,就是在一個我和他一起看月亮的晚上,深情地撫摸了我臉蛋一下,說,‘你是朵潔白的花,我不忍打碎你啊。’……”看得出,黃蒙蒙很想把她高尚的愛情講得具體生動,可她的眼淚只能讓她把其述說成梗概。
“怎麼沒成呢?”黃蒙蒙像雨線般直奔而下的淚水,終感染了小依,她嚴肅地問。
“我上大二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島外撿鳥蛋,櫓斷了,小舢板被養殖的筏子纏住了,為了救我,我的老師……他被水嗆死了……”怕引起周邊人們的注意,黃蒙蒙努力壓抑着,可還是哭出了聲音。小依的眼睛也紅了,站起身拍拍黃蒙蒙,她想她終於知道黃蒙蒙為什麼學習了繪畫,為什麼自身去了南方那麼多年……
“我本發誓不結婚的,除非找一個和我老師一樣的人。可我媽她老人家重病了,我不結婚她閉不上眼,我就和我一同事結婚了,半年後,我們離婚了,不是人家的錯,是我不能忘記我的老師……”小依的眼淚和凝重,更讓黃蒙蒙傷心。
“現在不會有這樣的愛情了。”沉默很久后,小依唏噓着。
“不僅不能有,還玷污得理直氣壯啊。”想起了與張玉才那模稜的情誼,黃蒙蒙不無諷刺地說。說得小依哈哈地乾笑起來。
似乎要把心底里的悲戚都掏揚出來才泄了憤恨和鬱悶。黃蒙蒙又講述了她的另一個故事。說她來到臨海市的第三年,大學里曾追求她的一同窗,突然要和她一起過中秋。飯吃到了一半卻說,和他不合的老婆被他送加拿大了,希望黃蒙蒙能和他在一起,但他老婆一回來關係就終止,可他會給黃蒙蒙在臨海最好的地段買一處房子。黃蒙蒙拒絕了,他卻好笑地說,你以為你是誰啊,當你是處女嗎?信不?我頓頓杯小姐就來了。
“真偉大。看不出啊,姐姐的感情世界也挺豐富。”不知小依的話里是諷刺的成分多,還是感慨的成分多。總之第二個故事還沒講完,黃蒙蒙就感到小依不再同情自己了,這使黃蒙蒙很後悔把心底里的隱情道給了小依,感覺傷害了小依更傷害了自己。
五
元旦一過,黃蒙蒙的《海馬和海鴨》就完成了。速度之快,黃蒙蒙自己也不可思義,她把這歸結為是急於見張玉才的緣故。是的,黃蒙蒙太想以作品為口實,立即飛奔到張玉才的身邊,告訴他,他的笑簡直就是她老師的笑刻下來的。他那愛憐的語氣,包括那尾音也和她老師如出一轍,還有他的坐姿,喝咖啡的樣子……雖然他的人不及她老師的英俊魁梧,但這些相似已足夠讓他們不是情人,也定是一世朋友了……為此,一畫完最後一筆,黃蒙蒙抖抖地發去短信,問,張老師,作品完成了,能給你看看嗎?張玉才回復說,可以,但他馬上去日本,八天後回來。黃蒙蒙又回復道;我很想很想見你,回來一起吃個晚餐吧,也算是給你接風,好嗎?但張玉才沒有回,雖然想可能是在飛機上不便回復。可黃蒙蒙還是想起了小依的張玉才是要個安全情人的分析,淚滿眼的串。
也是在這天的傍晚,小依來到了黃蒙蒙的家。
小依說,一直說要給他們房子的公婆,突然變卦了。說,他們為兒子結婚買的房子可以給他們當新房,但必須打借條,表示是他們向兩位老人借的,而不是贈與。包括他們給的五萬的裝修錢,也要打個借條。
“這成什麼了,分明是不信任我,分明是做好了離婚的準備。”
“突然變卦,是不是與大白的媽媽知道你與那廣告商的事有關?”
“怎麼不是呢!”小依噙着淚喊。
“那大白是什麼態度?”黃蒙蒙急了,她多希望小依幸福啊。
“什麼態度?他默認唄。”小依的回答讓黃蒙蒙一沉。她想說,大白說的不在乎是違心的,她想說,大白真的愛你,可愛得太苦了。可是她不知如何說,怎麼說。半天,才說:“小依,你得改變自己了。”說得一直在流淚的小依連連點頭。接着她又淚眼汪汪地告訴黃蒙蒙,臨海的電視台和廣播電台要合併為一個單位了,和許多合併一樣,要精簡人員。偏偏這個時候,那個廣告商的妻子鬧到台里去了。她懷疑是有人指使的。所以,她不能呆在電視台里了。她決定和弟弟一起經營廣告公司。黃蒙蒙勸小依要慎重。但小依還是說,不想在台里呆了。這時,大梁來電話了。
“你不要躲了。現在他這樣忠貞的不多了。”誤會是大梁單獨請黃蒙蒙,小依感慨着。黃蒙蒙真想告訴小依,大梁就是那個說她是處女嗎,說頓頓杯小姐就來了的同窗。只是兩年後他的妻子找了一美國工程師,堅決要和他離婚,所以他才覺得我黃蒙蒙珍貴。但她沒有說。還是給大家保留個正面印象吧。這樣想,黃蒙蒙就回答:“他周末請我和你,說有好消息宣布。”這回答把小依也陷進了疑惑中。
原來大梁執意請黃蒙蒙和小依,是向她們宣布他馬上要結婚了。如此鄭重向她們宣布這個消息,不挑明大家也心知肚明是對他一直追黃蒙蒙的一個交待。所以,小依更用她的活躍充當著尷尬的消融劑,一會兒問新娘是幹什麼的,多大了,一會兒又問他們認識多久了。大梁一一回答:新娘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小他十六歲。其實他們早有接觸,只是才說破……小依連連說是的是的,現在的人誰有那麼大的耐心去守望一份不可預知的情誼啊,愛情也是機遇了。大梁連連迎合著:人生苦短,經不住揮霍啊。說得黃蒙蒙幽幽地看着前方,好久才說:“哦,是喜事啊,祝賀啊。”因為她實在忘記不了大梁說的,她是打着燈籠也難找。才兩個月不見說,就移花接木了。為此,她的眼睛里竟有了淚花。
張玉才回來的第三天,黃蒙蒙發去了短信:張老師,你回來了嗎?請問有時間嗎?張玉才回復着:我回來了,把畫稿發到郵箱吧。他拒絕我了?!一看到短信,黃蒙蒙的心轟得反了個,被拒絕的羞辱滿腔里流動。要知道,在張玉才回來的前一天,她可又發了遍邀請見面的短信啊。手稿已經讓我裝訂好了,還是送給你吧。似乎為挽回顏面的一個還擊,不容分說,黃蒙蒙打車來到了張玉才面前。
“寒假前我都在忙,等寒假吧……”送別黃蒙蒙時,張玉才同樣語氣是歉意,眼睛是愛憐地望着黃蒙蒙。面對更熱情的張玉才,似乎為了進一步的印證和確定,臨別,黃蒙蒙突然微笑地問:“那麼說,寒假一到,張老師不僅有時間看我的作品,我們還能到我家一起促膝暢談了?”
“啊……沒問題……”看到黃蒙蒙雖笑着,但兩腮的肌肉卻是僵的,張玉才立即改口道:“不過我盡量爭取寒假到來時看完。再忙,我也爭取。”黃蒙蒙更笑得僵僵的,說:“真太麻煩了。”說得張玉才也僵僵地笑起來。
半月後,也是寒假到來的第一天,黃蒙懞直接打電話問張玉才,是否看完了她的動漫集,張玉才說看完了改日會找她單獨說。黃蒙蒙知道,張玉才的潛台詞是要她邀請他,但卻裝着糊塗說,不好意思再占你的時間了,就電話里說說吧。頓了頓,張玉才很不情願地說以後吧。當然一連幾天張玉才都是不方便的。第六天的晚上,在黃蒙蒙的“張老師,我可是極其緊張地在等你電話啊”的催促下,張玉才才在電話里,一二三四五地給黃蒙蒙的作品列出了十幾條缺點后,又用十分抑揚頓挫的語氣說:對於一個老作者,他就不提什麼優點了,可要強調的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作品中的主人公,那麼的俗氣和自命清高,簡直讓他鄙視。這樣的作品能出版嗎?出版了又有什麼意義呢?此刻再愚鈍,黃蒙蒙也瞭然,這是張玉才在借作品損她。記得第一次見面黃蒙蒙就說她動漫的主人公是以自己為原型的。那時張玉才口口聲聲地感嘆:相信這個人物一定空靈剔透,冰清玉潔。聽得黃蒙蒙如飛在五彩雲霧的頂端,暈暈的陶醉。
謝謝你給我作品提意見。我已找好了出版社,也算對這一段畫個句號。半月後,一接到那位一直賞識她的大姐,說作品修改一下就出版的通知。黃蒙蒙給張玉才發去短信。當然張玉才不會回短信的,當然黃蒙蒙也不會為他是否回短信而焦慮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