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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一

  多年以後,會夢到某個遺留在子宮外的受精卵,搖頭晃腦進入它本該在的地方,它是那麼地歡快,彷彿就是為了能讓簡楨看見,並且讓她不忍。那時簡楨將會在夢裡看到腹部一點點的鼓脹,雙重的心跳像手鼓一樣富有節奏而沉穩。最終鮮血開始帶着熱辣的氣息慢慢流出,粘稠的像多年前瓷盤裡混着絨毛的血塊。撕裂的疼痛伴着莫明的恐懼一塊蔓延,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而後,出來的還是一塊息肉,帶着紫黑色的血塊,連着一根臍帶,世界重新只剩下了一個心跳。

  多年以後,簡楨滿頭大汗的驚醒。

  那時她將會在哪裡?某個安恬的雙人床,旁邊睡着嬰兒般輕輕打鼾的男子?還是在某個硬木鋪就的板床上,聞着隔壁傳來的濃烈的中藥味?不過那時簡楨確實是在這樣的一個旅館,烤着內外皆濕的膠靴,面目清冷,臉上還有長期服用多巴酚帶來的浮腫,琵琶骨高聳。臉前的柴火噼噼啪啪,發出燒透了的螞蝗肉香,當焦糊味充滿這間小小的房間,簡楨知道,螞蝗體內的她的鮮血成了縷縷白煙。

  這對來自四川的店主夫婦性格溫和,總是試圖盡量提供更多的東西,他們知道在這裡出行的艱難,但這裡不過是德興,他們能提供的最好的就是熱水,還有藥品。這裡和墨脫只有一橋之隔,不過要走過去至少要三四個小時,這是簡楨首次來到這裡,也許會喜歡上個蓮花隱蔽的地方,而長時間的停留,事實上她在這裡教了兩年的書才離開。

  二

  透視鏡,宮頸擴張器,鐵夾,刮刀。

  這是簡楨的孩子曾見過的所有。

  全身麻醉時,麻木的感覺會自上而下一點點的傳來,無法動彈,只有瞳孔會慢慢打開,那種感覺就像自己變成了某隻警戒的貓又被捆綁了四肢。多年以後,會因為某個手術被灌五次腸,那種感覺和瞳孔被一瞬間打開差不多,不過是更為持久。那個手術后,體內某個不良的腫塊會被拿掉,同時被放掉的還有體內的熱氣,從那以後,簡楨的身體再也沒有暖和過來,註定要和某些罪罰和疼痛交融,一旦它們沒有了,簡楨也就被狠狠地劈開,她註定是一個熱烈地女子,為別人把自己損傷。

  多年以前,簡楨知道她躺在手術台上,身邊滿是各種它在學校里沒來得及認識的儀器,還有一個藍色的氧氣罐,已被打開,通入水中,氧氣緩緩潤濕後排入空氣,以備不時之需,那時的簡楨只是個要被修理的機器。地上扔滿了吸血紙團,帶着粘稠的血肉,發出熱辣的血腥味。大夫帶着膠皮手套的雙手遠遠望去,就像某個劊子手在行刑前浸泡過雞血一樣。

  下半身赤裸,不再有血色,細瘦的大腿被大力分開架起,正對六米以外的白牆,毫無遮攔。人的意識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崩潰,尊嚴被掛在架子上任人觀望和品點,那時簡楨想他也許在想:簡楨,等你成長之後,你是否會感覺羞愧,還是繼續無知無覺處之坦然。也許他在手術室外什麼都沒想。

  那時簡楨抬起頭來,臉色蒼白,胳膊上的針孔塌陷,藍色的血管沒有任何聲音,抬不起胳膊,沒法拿開蓋到眼瞼的濕漉漉的劉海,她努力地抬着胳膊,眼淚從眼角毫無知覺的流下來,沒看到盤子里一塊塊被絞碎息肉,只是輕輕的說“過來扶我”。

  “安生,我好冷,沒有力氣,站不起來。”

  那年,安生帶簡楨慌不擇路的進了一家醫院,他或許想過如果她死在了這裡,他要把她背回去,她就是某隻從撲火的蛾子,清醒的自我毀滅,拋掉青春、尊嚴、正常活下去的能力,強勁的與這個世界搏鬥,迅速的歸於敗亡,又在滿身血污里再次結繭重生。

  這是個與老師私奔三月,斷絕所有聯繫的女子。他們在另一個城市裡小小的旅館不停地彼此爭吵、打鬧、瘋狂地做愛,暗無天日的燃燒,毫無出路的沉溺。

  他們最後沒有任何的選擇,再次回來。一個妻離子散,等她在見到他時,他已是一個被老鼠咬的破爛的麻袋,混亂的仍在充滿屎尿味的棉絮上,而這就是她曾經無比確信的愛;一個歇斯底里地被送進精神病院,被多巴酚弄得臉龐浮腫,三年後出來變得終可以自我明了,也無法掩蓋曾經的坎坷輾轉。他們彼此都代價高昂,多年之後再次見面,他們只是輕輕地叫着彼此的名字和一瞬間的撕心裂肺。老淚眾橫。

  多年以後安生回憶起簡楨,慢慢地可以完整,也是他帶着她去看死亡將至的老師。不過在醫院走廊里時的他只能想到,這個18歲女子流產掉她與老師的不會有未來的孩子,它是那段渾噩又強烈的愛情的畸形怪胎,出生就意味着近似謀殺,他們彼此留下了不會再忘記的印記,祭奠那年少年老。

  安生沒有聽到簡楨讓他扶她的話,也沒有看到突然倒地的簡楨再次大出血,洶湧而出的血迅速抽盡她體內所有的精氣和熱度,那個曾經略帶頹唐氣質的老師在歡愉頂端注入她體內的東西,她要加倍的替自己償還,疼痛也好、血腥也好,就是無法回頭。安生接到的是病危通知書,他胡亂簽了自己的名字就衝進了手術室。

  那時他的眼睛沒有準備的被襲擊,看到兩腿之間禁忌的器官,黑暗羞恥的內核,呈現在眼前,他感到電閃雷鳴,一塊黑雲向他迅速地壓來,眼前一片漆黑。他獃獃的站在這裡,不知道其實他只想握住她的手,讓她安心。

  他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如何填補了他內心的某塊空白,也無法說出對這個性情激烈直接的女子是多麼的熱戀,他還沒有好好握住這個他迷戀的女孩子的手,就被迫接受這樣的事實:一個流產女子暴露的器官,血肉模糊,散發出熱辣的氣息;從子宮裡刮出的息肉胡亂的丟棄,還有她赤裸殘損的身體。

  紫色的血液還不斷滴到血污的床單,或者他無法相信此刻是他站在那裡,或者他無法相信他是站在那裡。所有的隱喻和存在猛烈的出擊,像兩隻錐子狠狠地刺向的雙眼,他獃獃的閉上眼皮。

  而後,劇烈的抖動,幾欲站立不穩。那年,他亦十八歲。而後他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試圖讓她安心。

  三

  六年之後他選擇早早結婚,卻永遠不會達到歡愉的頂巔,從一開始他就趟過了交媾的表象,進入黑暗沉痛的內心,所以不管是濕潤光滑,還是乾澀褶皺,年輕和年老的他都無法深入,無法在爆裂的時刻交融。

  多年之後,從墨脫返回,翻越嘎朗山時,簡楨的月經提前十天到來,甚至能感到血流到了氂牛皮護膝下面,接踵而至的眩暈就像某種血崩。她已經完全無法預測它何時才會到來,直到它在三十五歲就完全消失。

  在山脊上眩暈倒下的簡楨躺在草草挖就得雪窩裡短暫休息,臉色慘白,

  安生,好冷。

  此時,安生的妻子,看着餐桌前一瞬間眼神空洞的丈夫,淚流聲輕地說“我們已經在一起六年,已是三十而立,我已是努力,還是無法相愛,我想我永遠無法走進你的世界了,不如離婚”

  簡楨,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