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的時候去了趟花市,買了一大把的白色鬱金香,然後徒步走到了墓園。
家裡離那墓園並不算遠,但是我之前卻幾乎沒有去過那裡,因為我害怕那些冷氣森森的墓碑和毫無生氣的花朵,以及那種靜的怕人的肅穆。小時候小琰愛嘲笑我膽小,老是試圖把我引到墓園去,然後可以大肆捉弄我一番,可是他一次也沒有成功過。可是現在,我卻不需要他的誘騙就主動走到那裡去了。因為對我而言,那裡變得一點也不可怕,很安恬,很靜謐,一如長大之後的小琰的性格。
墓園的大門上爬滿了青色的藤蔓,透着些老舊的氣息,不是家長里短的那種舊,而是冷冷清清的舊。一瞬間我有些哽咽,想起高中時常讀的那首《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相當簡潔的詩句,可是此時讀來那種感覺卻噎在喉嚨里,捂着嘴說不出話也哭不出聲。
這結着藤蔓的大門裡面,就是小琰歸去的地方,他閉上了那雙明亮的眼睛,彷彿收起了我生命中一半的星光。
走到墓地去的時候,還很早,掃墓的人並不多。小琰的地方很乾凈,因為我堅持沒有擺放那些亂七八糟的祭品。我知道小琰不會喜歡的,他那麼愛簡潔的東西,怎麼會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庸俗透頂的祭品。
伸手撫上墓碑上的照片,那樣年輕又燦爛的笑容。十九歲,他一直停留在了那個年齡,而我,將一年一年的長大、變老。
那一年的清明節前夕,小琰說要跟我一起去一趟青白江,去看桃花。我喜歡桃花,喜歡那樣桃紅柳綠的生機勃勃,交相輝映的色彩那樣可愛,昭示着生命的繁盛。而小琰喜歡的卻是櫻花,那樣悲哀而朝生暮死的生物,總是飄零着花瓣。我對櫻花有着畏懼,我覺得那是不祥的生物。
小琰病到後期的時候,就常常站在櫻花樹下,指着櫻花告訴我,櫻花總在最美好的時候飄零殆盡,是很幸運的。我知道那是對我的安慰,小琰不喜歡別人為他擔心,雖然我身為姐姐,卻總是像妹妹一樣被小琰保護着。
隔壁的墓地來個個老太太,祭拜的應該是過世的丈夫,枯瘦蒼老的手將蘋果橘子一個個碼好放在盤子里,然後一直默默站在墓碑前,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和她視線不經意間交匯,看到的是共有的無奈和悲傷,但是她比我要淡然地多,大概所有的悲哀和痛苦都在失去的那一瞬間發泄掉了吧。然而我並不是那樣快就能發泄的人,醫生宣告小琰死亡時間的時候,媽媽幾乎要暈厥過去,只有我怔怔看着醫生,一身的白色晃的我眼睛發酸,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大腦像是被抽空了,只留着一幅小時候搶小琰玩具的影像。後來悲哀和傷痛才慢慢包圍了我的身體和心臟,久久散不去。
將近中午的時候,媽媽拿了一把黃色的菊花和一籃子水果過來,站在我身邊。我沒敢看她,我知道她一定在哭,我已經不忍心再看她的傷心了。
回家的時候媽媽一個人走在我前面,我默默跟在後邊,從安靜的墓園走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媽媽停了下來,問我說,“累不累?叫你爸爸來接?”
我點點頭,按住她單薄的肩膀,能感覺到她的無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媽媽握住我的手,輕輕拍了拍,努力對我笑了笑。我卻不敢繼續看着她,裝作等車的樣子看着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