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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博物館講解員的伊甸園苦果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軍事博物館講解員的伊甸園苦果

  張博學

  一個北京軍事博物館的英俊瀟洒的講解員,到甘肅河西走廊戈壁灘上的軍墾戰士,實際就是農業工人,再實際,其實就是過灰頭土臉生活的農民。這個落差是夠大的,承受起來是需要些樂觀主義精神的。

  我這裡寫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同事。我很幸運我的同事的見識比我廣很多,閱歷比我豐富很多,把我的視野從井地提升到井口外

  他叫董老師(我隱去他的真名),愛人姓張,名字已經記不住了。是一對北京人結成的夫妻。他們曾經在北京軍事博物館擔任講解員。那時候的他們,男帥女貌,才華橫溢,氣質高雅,風度翩翩。正值妙齡時期,青春期躁動,在完成講解工作后,少不了男女之間的吸引,要談情說愛。

  軍隊規定,在某個時期男女不能談戀愛。怎奈造物主賦予人的本能,男女情愛烈火中燒,難以自制。而且,男女之間的愛慕、喜悅、親昵在任何時代對任何人都是最美好的東西。戀愛不能公開進行,就轉入地下,和組織的規定捉迷藏。他們不僅談了戀愛,而且進入伊甸園,也許、大概、可能偷吃了禁果,否則他們不會得到那樣嚴厲的處罰。

  在那個特定時期,談戀愛不是人的生理屬性,而是人的社會屬性和階級屬性。偷吃禁果,不僅屬於資產階級思想,而且屬於生活糜爛,道德敗壞,是革命隊伍中大逆不道的行為,其性質僅次於地富反壞右。但董老師的道德人品其實非常好。現代社會的青年聽這個故事,更像一個玩笑。

  他們被組織談話、批評、教育。最後還是接到組織通知:

  到總政治部報到。高升了?

  總政通知他們:到蘭州軍區報到。蘭州軍區也不錯。

  蘭州軍區是全國八大軍區之一。蘭州軍區主管西北軍事,是一個很大的軍區,到那裡總是有作為的。

  兩個年輕人登上西去的列車,一路上高興。沒出過北京,不知道北京以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正好開開眼界。火車馳過華北平原。田野、村莊,樹木,很漂亮。

  火車馳過豫西丘陵,風景也很好。

  火車馳過函谷關。這就是老子騎着牛寫《道德經》的地方,是孟嘗君帶着雞鳴狗盜之徒跑出去的地方,多有詩意!

  過關中平原,古城西安,他們都充滿新奇。

  過寶雞,天水,景色也不錯。

  兩個年輕人想,到蘭州軍區,最多當幾年兵,鍛煉一下,說不定前程還非常美好呢。兩個年輕人帶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嚮往,帶着不太沉重的心情,繼續西行。終於到達蘭州。走出車站,街上人來人往,樓雖不高,也算繁華。感覺蘭州也很好,北京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個首都么。

  軍區大院很大。司令部大樓很莊嚴。布滿將軍小樓。體育館,籃球場,軍營,操練的士兵,嘹亮的操練口號,走向會場的隊伍,熱氣騰騰。比北京的軍營更氣派。兩個年輕人想,這就是他們未來施展才華的地方。他們從北京來,是軍事博物館的講解員,到這裡也算是鶴立雞群,英雄還能沒有用武之地嗎?

  到軍區組織部報了到。組織安排他們先到招待所住下,第二天再談工作。他們想,明天就可以融進新的革命隊伍了。

  第二天,他們來到組織部門。組織部門的工作人員臉上帶着慣有的嚴肅和慣有的革命口氣通知知他們:

  到蘭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報道。

  生產建設兵團通知他們:

  到農建十一師報到。

  他們又登上了西行的列車。這一次再不是華北平原的美景,不再是關中平原的古迹。列車向西馳過黃河,就開始荒涼。烏鞘嶺的高寒,古浪峽的貧瘠,黃羊灘冷落,到武威才有點綴了些生氣。武威一過,望不到盡頭的戈壁灘,望不到盡頭的青黑色礫石,望不到盡頭的死寂。

  這是地球,還是火星?我們是在外星上旅行嗎?

  不是夢,他們真實地行進在像沒有生命的外星的戈壁灘上。這裡不是北京,不是王府井大街,沒有人民大會堂,軍事博物館。望着車窗外,兩個年輕人的心抽緊了,眼睛中帶着一絲恐懼。

  終於到達目的地。師部在現在的金昌市永昌縣河西堡鎮。有一個比較大的火車站,叫河西堡機務段,所有客車、貨車都在這裡換火車頭。還有一個大的電廠和小企業。還算繁華。沒有他們在路上看到的可怕。但總體環境依然很嚴酷。遠處,南邊祁連山,北邊騰格里沙漠,中間夾雜着斷斷續續的戈壁灘,一片荒涼景象。此時,這對年輕人才蒙了。

  師部有少量的現役軍人,帶着他們喜愛的領章帽徽,他們感到一絲親切。但更多的人,不帶領章帽徽,他們穿着不論不類的黃衣褲,軍裝不像軍裝,便衣不像便衣,大家都一樣的裝束。這就是軍墾戰士的統一着裝。

  農建十一師仍然是半軍事編製。首長給他們談話:你們仍然是革命軍人。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在哪裡都是革命。你們在那裡同樣可以大有作為,為革命作出貢獻。並通知他們,到十三團(前身為八一農場,部隊轉業官兵組建)報道。

  帶着各級組織不斷新開的介紹信,坐汽車到十三團。十三團依次辦理,通知他們到三營報到。

  三營依次辦理,通知他們到某連報到。

  到十三團報道,他們坐的大卡車。一路風吹,北京人的細皮嫩肉變黑了。

  到三營報到,他們坐的拖拉機,一路上塵土飛揚,北京人變成了黃土人。

  到某連報到,他們坐的毛驢車。北京人與毛驢土洋結合,成了當地人眼中的一個稀奇景觀。

  十三團的六個營,西邊的在祁連山下,,北邊的在騰格里沙漠,都是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開墾出的處女地,相距遙遠。團部到營部報到的路途遙遠。連隊與連隊之間也有3公里以上的距離。

  他們的最後家園終於到了。他們還沒結婚,不能住在一起,分別安排到集體宿舍。自然是泥土房,當然有一張木板床。

  兩個年輕人傻了。到這時,他們才認識到,問題多麼嚴重!

  農業連隊,除了宿舍是連片的平房,其餘和農村沒有任何區別。工作無非是平地、運肥、澆水,播種,收割,養豬,放羊等等。

  愛情竟給他們的人生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

  偷吃禁果的愉悅原來伴隨着肉體和精神的巨大痛苦。

  沒有任何辦法,那是一個“一切服從組織決定,一切服從組織安排”的時代,向組織講條件,等於罪加一等。含着眼淚服從吧。

  他們開始了全新的生活。餵豬,放驢,墊圈,拉糞,澆水,割麥,打場,學會了干一切農活。他們經歷了皮肉、靈魂、自尊、事業等的一切脫胎換骨。他們有過的痛苦和失望的心路,不是三言兩語描寫的。

  他們忠於愛情。選擇了愛情,犧牲了事業。愛情比事業更偉大。愛情可以戰勝一切苦難。他們在一間簡陋的土坯房結婚了。條件雖差,愛情勝過蜜糖。他們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樣板。

  他們有了孩子。但他們不能在戈壁荒漠中建立一個“北京小環境”——這個小環境完全講北京話,完全按北京人的教養舉手投足,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們要求小孩講純正的北京話,要求小孩的一切,不能丟掉北京人的本色,小孩做不到。小孩要和當地的孩子玩耍,要和當地的孩子融為一體。小孩學會了說當地話。小孩一張嘴,習慣了當地話,忘記了北京話。他們非常憤怒。孩子一說當地話,立刻一個耳光,打得孩子嘴角流血。孩子勉強說北京話,沒過幾天,又是當地話。孩子又被打得嘴角流血本。他們把孩子隔離,不許與當地孩子來往。天長日久,孩子傻了。他們不得不把孩子放出去,與當地孩子玩耍。他們的孩子完全變成了當地的孩子。他們比自己發配到這裡做農工更加痛苦。

  後來,他們被分配到營部小學當老師。

  再後來,他們被調到團部中學、團部小學分別當老師。

  大家在一起聊天。他們向我們講述當年在軍事博物館的往事:陳毅到軍博,如何與他們談笑風生;周總理到軍博,小車門打開,總理像從裡面彈出來似的,動作特別優雅;元帥,將軍,不時到軍博視察工作,我們給許多大首長做過講解,也和大首長聊天。語氣間,充滿昔日生活的自豪。

  他們已經適應了河西走廊的軍墾生活。適應了環境的變化,甚至以自己是一個軍墾戰士自豪。有一次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有人說出差都不敢說自己是建設兵團的,怕被人瞧不起。但董老師老師說:“我就不怕,我就公開告訴他們,我是建設兵團的農工”。這反映了他健康對待生活的樂觀態度,

  再後來,改革開放。80年代,全國大返城。他們沒能調入北京,但調入保定。他們帶着京腔京調來到河西走廊,他們的孩子帶着一口當地土話回到保定。

  人生啊,誰能說明白咋回事!

  社會啊,嚴格起來摧毀人性,把美好愛情當醜陋;放縱起來官員和明星淫蕩,妓女和嫖客交易。中國人做事,從來都處在胡鬧狀態。現在的年輕人真幸福,可以盡情享受美好的愛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