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爸媽家的午餐桌上,我隱約聽到了幾聲蛐蛐的叫聲。咦,大白天的,樓上怎麼會有蛐蛐呢?我一邊眯縫着眼東張西望,一邊嘴裡嚼着飯,含糊不清地問媽媽。“哪兒呀”,媽媽瞅了一眼剛丟下飯碗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爸爸,撅着嘴說:“又開始養上了”。是嘛!我立馬丟下飯碗,也沒打爸爸的招呼,一個箭步跨進爸爸的房間。只見在牆角處擺着幾個大大的玻璃杯。我小心翼翼打開杯蓋,只見數只蛐蛐在裡面活蹦亂跳,歡聲吟唱。蓋上杯蓋,一絲笑意浮上我的臉頰。二十年前的場景很快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時候爸爸正值壯年,他非常喜歡飼養蛐蛐,家裡所有的茶杯都被用過,害得我們喝茶時因找不到乾淨的茶杯而急得直跺腳。由此,我聯想起自己年少時那些難忘的往事。
四年級時,語文書里有篇課文,頌揚了蠶的“春蠶到死絲方盡”,介紹了我們一些日常用品比如真絲衣服、蠶絲錦被等都是由蠶吐出的絲織成的,同時也介紹了蠶的養殖方法。童年的求知慾望和對新鮮事物的濃厚興趣,使我和夥伴們迷戀上了養蠶。我纏着媽媽幫我弄到了很多條蠶,每天起早貪黑不辭辛勞滿地方找桑葉,有時還爬到高高的桑樹頂上去采新鮮的桑葉,像個野孩子。我將採回的桑葉一層一層平鋪在篾扁里,將蠶兒放在上面。看着它們一口一口吞噬着桑葉,我的心裡甭提多麼高興。即便每天要清理數遍的蠶沙,我也心甘情願。我在等待,等待着那個神奇的時刻——春蠶吐絲。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和晚上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去看一看蠶兒吐絲了沒有。等啊,盼啊……直到有一天,當我揉着惺忪的雙眼來到篾扁旁,卻看到所有的蠶兒都蛻變成了蛹。當面前的一切與我內心的期望形成劇烈的反差時,當密密麻麻的蠶蛹擺在我的面前時,我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噁心和恐懼感,想象之中蠶兒吐絲的美感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個黑黑的,一動也不動的失去了生命的怪物。我激動不已的心兒一下子掉進了冰窟。那些蛹,最後被我全部扔掉,一起被扔掉的,還有我對蠶兒的喜愛以及我年少時的歡愉。
有一年,我得了貧血病。媽媽託人給我弄來一隻鴿子,說吃鴿子可以補血、補虛。雖然媽媽多次催促我,由於那隻鴿子寄託了媽媽的關愛,我不忍心吃了它,便將其當做寵物養了起來。看着它一天天地長肥,看着它的羽毛很快就要豐滿,我怕它會離我而去,於是我便狠心剪去了鴿子翅膀上的羽毛。看着它吃飽以後挺着肚子,蹣跚着向我走來,遠遠望去活像一隻家常小母雞,我就不由得開口大笑。它似乎也記住了這個家,每天跑出去溜達一圈就回來。一個下雨天,我回家打開院門,發現它躲在牆角處,撲扇着潮濕的翅膀在那咕咕地叫,好像在和我打招呼。此情此景,我的內心喜悅伴着酸楚。日子在流逝。在流逝的青春里,好在有那隻可愛的鴿子與我為伴。突然有一天,鴿子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喊啞了嗓子,我找遍附近所有鄰居的家……當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后,我木訥地躺在床上,不想吃飯,不想睡覺……那一陣子,我的心裡無比失落,每當看到天空中鴿子飛過,我就會傻傻地想,如果當初我不剪去它的羽毛,可能它現在正在飛翔,那麼它就不會成為他人的盤中餐了!這樣想的結果讓我極度壓抑,壓抑的心情伴隨着我那段憂鬱的青春時光。所有的這些,都深藏在我的青春歲月里!
記得曾經飼養過一隻兔子。淺灰色的羽毛光亮柔順,我給它起名叫小灰。我精心地喂它菜葉,替它洗澡。到後來,它好像對我產生了依戀,只聽我的使喚。我不知道兔子有沒有貓和狗的靈性。奇怪得很,其他人它誰都不認,但是只要我用手一扶它的脊背,哪怕它玩耍正歡,也會立刻安靜下來,蜷縮在那一動不動,閉着眼睛享受我的愛撫,模樣乖巧可愛。可是,世事難料。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風好大,我放學回家,發現小灰躺在窩裡不停地抽搐。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急忙抱起它,一路狂奔趕到一家獸醫店。醫生看后告訴我,它是農藥中毒,藥性已經發作了,可能救不活了。在我再三央求下,醫生為它打了一針強心劑,開了一副葯,讓我回到家后給它服下。我火速趕回家,強忍着顫慄的心,硬是扒開它的嘴將葯塞進去。而後緊咬着嘴唇注視着它,整夜難眠。第二天清晨,它還是無情地離我而去。看着已經僵硬的軀體,我神思恍惚。擦乾臉上的淚花,我拖起鐵鍬,把它埋在後院的空地里。埋好之後,我將那片土地反覆踩踏,直到不留下一絲痕迹。我知道,一同埋下的還有我的孤單,我的彷徨,我的憂傷,以及我所有年少時不被人理解的落寞和無奈。
之後的許多年裡,我不曾飼養過任何動物,即使好友們再三相勸,我也不會動心。我怕失去之後的那種傷痛。
我常常思考着這麼一個問題: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到底是什麼?如果當初我不去養那些蠶,它們會抽出很多的絲嗎?如果我不去餵養那隻鴿子,它會不會翱翔在藍天?如果我不去飼養那隻叫小灰的兔子,它的生命會不會一直延續下去?只要不投入情感,就不會受到傷害嗎?我不清楚。當我盡心儘力乃至關懷備至對待的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猛然被剝奪而去,我不能夠保證,我這顆敏感而脆弱的心,還能夠笑靨如花般坦然面對?真的,我不能了……
舊時光里的寵物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