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 說 “繞世界”
4月18日筆會發表王蒙先生的《談詞說字》(之三),對浩然農村小說中用的“繞世界”詳作分析后得出結論:“繞世界”應是“饒是價(介)”。
王蒙先生認為,“世界”是個新詞,“將地球上所有地方的總和稱為世界,則是較新的用法”,而在農民中出現“世界”這個詞的頻率不可能太高。誠然,“世界”最先是作為佛教詞語出現的,只是使用過程中,它早就擔當了其他義項之責。不要說浩然使用它時的1950年代,《金瓶梅詞話》中就有好幾例,如“攪亂大宋花花世界”,再如“這雪一直下到一更時分,卻似銀妝世界,玉碾乾坤”,這幾句話除個別字外,轉抄自《水滸傳》。這表明,遲到明代,“世界”的義項就不是一個了。清代不僅也有,還明顯帶有方言味道,且看俞萬春的《蕩寇志》:“(希真)走進房來,只見麗卿已齁齁的睡着,東西丟了一世界。”文中的“一世界”,是“到處都是”,並不是佛經中用法。
王蒙先生還認為“繞”應是“饒”。其實,“繞”之“滿(全)”義項老早就有了,如宋代詩人張耒曾到松江府(今屬上海松江區),為華亭竹堂題詩,頭兩句就是“誰道清貧守令閑,繞山千萬翠琅玕。”滿山坡長滿竹子,“繞”之“滿(全)”意思非常清楚。和徐光啟同榜中舉的上海七寶人呂克孝,曾為家鄉寫過《田家月令十二首》,之十有“十月淞江盡築場,繞場稻積密於牆”的詩句,指秋收時,“稻積(堆)”堆得滿場地都是,“繞”也是“滿(全)”的意思。兩條書證均引自《上海府縣舊志叢書·松江府卷》第5冊。
歷代傳下來、至今還在上海農村使用的“世界”,都是世俗意義的,如“出世界”(將房子里的東西全部搬走)、“世界小”(房間小)等,還有“一天世界”,詞義是“到處都是”,和“一世界”同義。它是不是從“一世界”演變過來的,我未作考證,但兩者之間的承繼關係十分明顯。況且俞萬春是紹興人,其母語本是吳語。“繞”也是流傳有序,至今活在原松江府方言中,《上海西南方言詞典》(上海人民2006年版)中收有“繞”詞條,釋義是“滿”,舉例是“我繞宅基尋過拉哉,嘸沒”(我全村莊找過了,沒有)。“繞宅基”即是滿(全)宅基、整個村莊,同“繞世界”一個意思。浩然的“繞世界”是不是來自吳語,這要考證后才能確定,但他沒有用錯、沒有寫錯是可以肯定的。還有個事實是,現代漢語中好多詞語來自吳語,或者說,某個詞語(包括讀音)早期在其他方言中也有過,後來消失了,卻在吳語中完整保留着,例子舉不勝舉,“繞世界”可能也是。
(載2012年7月3日《文匯報·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