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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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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叔是我的親叔叔,小時侯,四叔在我眼中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當時是縣重點高中的語文組長,高考把關教師,在一般教員工資僅為三、四十元錢的時候,四叔就掙82元之多,和縣長、縣委書記的工資不相上下,這能不叫人羨慕嗎?我家在農村二十年,四叔僅來過兩次,每一次,家裡都象過年一樣,屋裡屋外,要打掃得乾乾淨淨。記得四叔那時高高的個子,挺精神的,談吐也很瀟洒。媽媽卻對四叔有意見,常說,當年爸爸下放時,本來可以留在縣高中教數學,四叔因怕爸爸性情耿介給他惹事,就堅決主張爸爸投奔大姑當農民,結果一去就是二十年,還挨了不少整,差點丟了命。爸爸倒不記前嫌,媽媽卻一直耿耿於懷。那時,四叔很少和我家來往,他家的弟弟妹妹甚至不知道我們這一股人的存在。

  我畢業回鄉勞動時,一次到察爾森水庫幹活路過四叔所在的城市,順便看過他,這時四叔已被調到一行署所在地的師範學校教書了。那時四叔不過四十多歲,卻明顯地蒼老了,頭頂已有些變禿。兩間黑漆漆的土平房,兩鋪土炕,也沒什麼傢具,備課只在餐桌上。經過歷次運動,四叔和我說話都東張西望小心翼翼,雖然也沒說什麼犯禁的話,但仍然要在說之前家一句:“這是咱們在家裡說....”,暗示我不要對外人講,這使我感到四叔已很瑣細、卑微,以前的光環早已蕩然無存了。

  在我大學畢業分配時,四叔就近略加奔走,第一次盡了一次做叔叔的義務,這使我至今心存感激。具體情況是,畢業時,由於我執意要去高校,為的是有時間做學問,大學校好地方因門子不硬沒去成,那一年我後來所去的師專沒報名額,四叔就與師專領導通融,答應接受,我又找了在省南湖賓館當經理的遠親表叔,請他出面與省高教局協調,同意派遣,就去了四叔所在的師範專科學校。

  但是,我還沒報到,四叔就把我叫去叮囑一番,如何好好工作,如何與人相處,如何尊重領導和老教師等等。工作后,由於自認為是正經大學畢業,學問自揣還可以,難免有些心高氣傲,對這剛剛從中師提格為專科的小大學的種種事體、各類人物自然有些看不慣,但考慮到四叔的苦心,只好暫時忍耐。等工作時間一長,各類人物的路數也看清了,也就沒那麼多顧忌了,這使四叔很不安。不過四叔也有他的道理,越是不講學術的地方越講權術,越自卑的人越自尊,就越好整人,越沒學問的人越自命不凡,就越喜歡拉幫結夥。漸漸地,我成為橫衝直撞的單幹戶:誰的帳都不買。好在四叔老了,身體又不好,他也管不了我許多,我也落個自由自在。

  因為身體不好,四叔已不能正常上課,這使他每次到學校都象欠誰什麼似地卑微。其實他到這步也不容易了,一個高小都沒畢業的人,靠自己的努力,成為高校教師,雖然挺費勁,退休前也評上個副教授,由於聽領導的話,喜歡唱讚歌,每次會上發言都象報刊社論的翻版,竟還當過兩屆省人大代表。

  四叔六十多歲即去世,結束了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一生。他的一生,可用一個字概括:累。他活得太累了,誰都怕,怕領導給小鞋穿,怕同事整他,怕學生不愛聽他的課,怕子女惹禍,怕工資不長,怕職稱評不......一輩子沒說過幾句真話,也許到另一個世界能輕鬆些?他這個人,可以說是一類老一代知識分子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