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
江一夫
上小學四年級那年六月的一天,早晨就悶,悶得讓人煩躁,中午時分終於悶出了雷聲。同學們一窩蜂地飛出教室,乘着還未下雨趕緊往家逃,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蹤影。我體弱多病,和他們相比,自愧勿如。剛出校門不遠,就被突然刮來的猛烈的風推到樹下。那些苗條尖挑的水杉、塔松發暈似地搖晃着頭,高大粗壯的銀杏、槐樹發狂似的張舞着枝,池塘邊一排垂柳的藤絲被風扯拉着,平直的橫在空中。隨風壓來的一堆堆青烏的雲,前呼後擁地在頭頂上翻滾,撒下銅錢大的雨點,“啪嗒啪嗒”打在土路上,擊起的一波塵泥轉眼又消失了······
“阿永······阿······永!”斷斷續續地聽到有人喊我。一個蛇形閃電的餘光讓我看清了那熟悉的面容————袁老師!袁老師一表人才,在學校里很有威信。他講課精妙,同學們都喜歡聽;他不苟言笑,同學們又畏懼他。他家在學校東邊,今天怎麼往西跑了?“我送你!”頃刻之間,他奔到我身邊,不由分說,把我擁入懷中,把傘打得低低的,罩住我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像被點燃的無盡的鞭炮炸響在雨傘黃亮的油布上;雨簾,越來越密,像魔幻的水晶牆,我們走到哪它就圍到哪。這情境,令人耳鳴、心慌。從學校到我家的村子有三里多遠,其間無一住家可以躲雨,我們倆無奈地、高一腳低一腳地前行。“哎呀————!”忽然,我右腳的大拇趾被什麼東西狠刺了一下,鑽心的痛讓我大叫起來。舊布鞋早已飛了,殷紅的血從寸長的傷口湧出來溶散在泥水裡。袁老師立即蹲下身子,捧起我的傷腳,兩片濃眉擠成粗黑的“一“字,微凸的近視眼盯着傷口看了看,又微握一隻手,掌心朝上伸到傘外,等來瓢潑的雨水洗了洗傷口,再從褲袋裡掏出手帕,給我包紮好,最後用安慰中含有命令的口氣說:“我背你!”我乖乖地按他的話做了,趴到他的背上。他兩手從背後托着我的雙腿,弓身,聳肩,快步走。我一手打傘,一手摟住他的脖子,兩眼看着前邊的路,但卻模糊了。是雨水?是淚水?我說不清楚————
老天是惡意戲弄還是善意結緣我們師生倆?總之是怪————越是快到家,風雨也越小了。待到家門口,竟然風消雨止,太陽露臉,一彎彩虹,懸在天角。袁老師沒進我家,把我從背上放下,摸摸我的頭,臉上露出難得見到的一絲微笑,說“回去給女兒下麵條吃呢”。“袁老師,你的雨傘!”“送給你啦!以後別忘了帶它遮風擋雨!”他向我揮揮手,轉身而去,朝着彩虹的穹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