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寫於2013年3月23日
春雨霏霏,枯黃的草木悄悄地泛起了綠色,又快到清明了。奶奶墳頭的草該也綠了吧?!在我內心的世界里,奶奶墳頭的草一枯一榮,就是奶奶睡着和醒來的信號。這不,草兒綠了,奶奶也就醒了,我可以和您說說話了。
奶奶您離開我們已經23個年頭了,從小我就跟着您生活,在您身邊的日子遠比和父母在一起的要多,自然而然您成了我人生中最最至親的人。23年的漫長時光,足可以抹去人生中的很多記憶,但唯一抹不去的是您瘦弱而駝背的身影。無數次在夢中見到你,夢中的你總是步履蹣跚,我總是擔心你會摔倒,奇怪的是無論我怎麼呼喚你,你卻從未答應過。
村裡的“黃大大”------
村裡的人都用方言叫你“黃大大”,長大了才知道就是“黃大嬸”的意思,村裡老少都說您“一當”(就是考慮問題辦事很周全),誰家有個難事、遇到矛盾都愛找你幫忙,你還是村裡的“接生婆”,熱心腸的你幫別人做事比自家的還要認真,也許正是這樣,很多村裡的婦女都願意和你談心,直到您在最後卧床不起的日子裡,還經常有人坐在床頭陪你談心,她們走出房門后總是悄悄地抹眼淚,喃喃地說“都病成這樣了,頭腦還這麼清楚!”送你走的時候,父輩們就在您住的“老屋”門口開了一個簡樸的追悼會,村裡一百多人都來為您送行,送走了村裡的“黃大大”。
苦難的母親------
奶奶是十幾歲從肥東縣遠嫁過來的,一生共生育了七個兒子,有一個兒子中途夭折了,您經常和我說你特別想有個女兒,於是在五幾年的時候抱養了一個女兒,女兒在幾歲時因感冒發燒,你熬了點“大煙土”水給她喝,不幸中毒而亡了。你一和我說起這事就充滿自責,說自己命中注定沒有女兒了。我只是在照片中見過我的爺爺,他在60年三年自然災害時被活活餓死的,你說爺爺去世的那天一直喊“餓”!不記得你說從哪兒弄來了點米,煮了點飯,爺爺坐在床上幾口就把飯吃了,可卻再也沒有醒過來了。說起這事,你總是嘆口氣說:“是不是脹死了?多少天都沒進米食,一下子吃東西受不了啊!”您一個人拉扯着六個兒子,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迫於生活,你還把五叔送給了別人,這是任何做母親的都不願意做的事,可你卻不得不這麼做。
奶奶的茶缸------
奶奶的茶缸不是用來喝水的,而是裝痰的。記憶中我一直跟着您睡覺,直到我離開村子住校上初中,但星期天一放學我總是到奶奶的“老屋”,晚上肯定賴着要跟奶奶睡,其實我是想陪您,想聽您講那些我都會背出來的故事。您總是自豪地對村裡人說:“我大孫子給我捂腳呢!”我媽不讓我和奶奶睡,說奶奶有支氣管炎,人老了,臟!不知為何,我卻從未覺得奶奶臟。你長年咳嗽,特別到了晚上咳得就更厲害了,而且大口大口的吐痰,為了方便你就在枕頭邊放了個搪瓷缸子,一夜過來,總是大半缸的痰。為奶奶倒掉缸子中的痰是我每天早晨必做的一件事,我從未覺得有啥髒的地方。
奶奶的腿------
我五年級那年你去餵豬,不小心給栓豬的繩子絆倒了,一下子把股骨頭給摔斷了,那時候家裡窮,醫療技術也不發達,就從肥東縣石塘橋鄉請了個骨科醫生來看了一下,好像也沒做啥處理就走了。您就這樣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睡在床上大半年,每每想到這,心中總是很痛。聊以慰籍並把這作為我教育下一代資本的是,您在床上的半年,大小便幾乎都是我服侍。記得有一次夜裡我突然被你的哼叫聲驚醒,一看你拖着瘸腿,趴在床沿上,我問你怎麼了,你說:你睡著了,我要小便,不想叫醒你,就自己下床了,爬不上去了!我委屈地哭喊道:你幹嘛不喊我啊!你幹嘛不喊我啊!三叔也被我哭醒了,我和三叔一條腿一條腿的把你挪到床上。後來你雖然能拄着拐棍走路,但從此你的身體越發的不行了,咳嗽也越發的厲害了。
奶奶的“家雞”------
奶奶很少對我發火,記不得是哪一次了,可能我做了啥不好的事情,奶奶對我發了火。到了晚上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照常擠到床上和奶奶睡覺。奶奶您說的一句話我至今記得字字清楚,你說“家雞一打團團轉,野雞一打漫天飛啊!”小時候,走親戚是件再高興不過的事了,每年放假或春節奶奶總是帶上我這隻“家雞”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可能受童年的影響,我至今對肥東石塘橋的老表、表叔們有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前幾年,80多歲的表叔(您唯一的娘家侄子)還到我家住了幾天,我還陪他到中廟玩了一趟。奶奶,您在身子快不行了的時候,曾認真地和我交代一件事情,你說:“伢子啊,你三叔是個好人,家裡窮沒成家,就一個人,老了就靠你了,你是我家的大孫子啊!”放心吧奶奶,雖然我做的不一定好,但你的“家雞”正在履行他對您的承諾,三叔現在挺好的!
奶奶的“老衣”------
奶奶一個字也不認識,但卻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縫紉活。村裡上了年紀的人都愛找奶奶給她們做衣服,因為正規的裁縫很少有人會做她們老年人穿的那種“大襟”衣服。奶奶從不用尺子,把塊布鋪到桌子上就直接剪裁,然後一針一線的縫。奶奶您說:我沒有女兒,我老了的“老衣”我得自己準備。於是,您很早就為自己親手縫製了一套“老衣”。您走的那年,我正在市醫院實習,一次回家您對我說:“我的“老衣”都準備好了,就是襪子不好,買不到紗布的,現在都是化纖的,你到城裡要是看到就買一雙”。我回到城裡找了很多地方也沒找到您要的那種紗襪子,這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件憾事。
奶奶留下的“念想”------
奶奶頭上永遠都是挽着一個髮髻,農村叫“巴巴頭”,挽頭髮的發簪有年頭了,奶奶自己說發簪是銀子的,說走的時候不要帶走了,否則可惜了。可兒孫們怎麼可能這樣做呢!在我要去江南讀書的那年,有一天晚上,你很神秘地打開一個手帕,裡面包着一塊硬幣一樣的東西,你說:孫子啊,過去家裡有過“袁大頭”,現在沒有了,你南京大伯給了我一塊現在的“大洋”,就給你了。說著還用手指一彈,放到耳邊聽“銀元”發出的聲響。我一看,是一枚1980年版的紀念幣,我並未告訴你那不是“大洋”,而是把它一直帶在身邊,珍藏到現在。我唯一一張和奶奶的合影也是在江南讀書回家過春節時照的,彩色的,照片雖已模糊,但奶奶的音容笑貌似乎清楚得就在眼前。
草兒綠了,奶奶醒了,我可以陪奶奶說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