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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天下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從來沒有人把掃天下和王福增聯繫起來。可是,王福增的職業就是掃天下。

  有人說:不掃屋宇,何以掃天下?可王福增就是不會掃屋宇,只會掃天下。

  王福增是鬲縣的一位農民,原本可以安安靜靜的在老家過一輩子,把兩女一男拉巴成人,結婚生子,就等着向閻王爺報道,完成這一生的使命了。然而,有一天隨風刮到他腳下半張報紙,有幾句話讓他記在了心裡:

  “踏雪尋梅,本是件無比浪漫的事。雪花飄舞,蠟梅怒放,天外飄香。那妙人舉一紙傘,稍展玉指,輕拂霜芒,生怕驚了梅花的香夢,輕輕地將臘梅花上的雪收進水晶瓶。再將那紫砂壺用心清洗,奏一曲廣陵散,憑一顆詩意的心,巧手烹香茶。軒外梅花萬點雪,室內紅爐慢烹茶”。

  王福增尋思:“原來,人間還有這等生活?土坷垃埋沒了我一生,不能再埋沒孩子一生”。於是,王福增把土地轉包給張三邋遢,挈婦將雛來到鬲縣城東北角,租了兩間西房,在環衛大隊找了一個掃大街的差事,安頓下來。

  堂叔伯哥哥王勤說:“小福子真是敗家子”。

  張三邋遢說:“王福增有大將之風”,鄉親們聽了直撇嘴。

  從此,王福增每天3點起床、洗臉、吃飯,半小時后準時出現在工作的路段,把公路掃得乾乾淨淨。如果僅僅如此,王福增也只能混個環衛工人而已,何緣掃天下?出事就出在王福增還認識一糞筐頭子字,常言說有知識就有夢想。要是僅僅有夢想也還好,而王福增偏偏是個認準了理兒九頭牛也拉不回頭的犟種,有夢想就要實現的那種人。而他老婆又偏偏是一個沒主見的人,大事小事任憑王福增“胡作”。這不王福增背井離鄉,棄農就工五年了,就因這犟勁、肯賣力氣,混上了個“九品”芝麻隊長。領導35個環衛工人,轉了戶口,在縣城北分了房子。

  當時鬲縣還很落後,環衛大隊只有35把大掃帚、30張杴、11兩小推車,大家都覺得很累。

  王福增說:“你們覺着累,我也很累,誰讓咱是守着金山討飯吃呢”?

  大家“轟”一聲笑出來:“咱這環衛隊有糞有臭有蒼蠅,還沒聽說有過有金山哩”。

  “咱們先得心裡有金山,現實才有金山。心裡都沒有哪會真的有,你們看這大山裡有啥”?王福增指着垃圾山說。

  大夥說:“有大糞,有磚頭瓦塊”。

  王福增說:“對,糞是地里金,不是金山嗎?咱們不怕窮就光掃大街,要想機械化,混的像個人樣、蓋宿舍樓,還得咱們糞里淘金哩”。這話說得大夥心裡火辣辣的,個個摩拳擦掌,說:

  “你說怎麼干吧,你指到哪裡俺們保證打到哪裡”。

  從此,王福增領着這幫大叔大媽們,垃圾堆里創大業。廢塑料檢出來賣錢,瓶子玻璃檢出來賣錢,廢銅爛鐵——全部檢出來賣。他們拼了老命似的把垃圾全部過篩子,剩下的漚大糞,全部賣給張三邋遢。幾年下來,先買了拖拉機,減輕同志們的勞動強度,又買了垃圾桶實行垃圾分類。鄉親們來縣城看到一天天乾淨起來的街道,心裡嘀咕着:這王福增還真是將才?

  這天王福增正在大楊樹下給大家開會,正好縣委書記路過,下來握住王福增的手說:

  “福增,你看現在咱鬲縣才像個城市的樣,多虧了你們啊。你們這是?”王福增激動地說:

  “吳書記,有你這句話,俺們再累再臟也值過了,我正給大家開會哩。”這時在一旁的秘書說:“王隊長他們還沒有辦公場所呢”。

  吳書記激動地說:

  “你們苦了累了還不受待見了,這可不行。劉秘書記好了把棉站連人都給老吳,明天就辦。”縣委書記走了,會場可沸騰了。王福增給大家說:

  “你看吳書記這麼忙還想在咱們。從今天起咱們定下一條紀律、鐵的紀律:縣城的街道硬化到哪裡,我們就保潔到哪裡。上班下班要按時,像軍隊一樣一聲令下,千軍萬馬。”正在這時,王福增的小兒子跑來了說:

  “俺娘說快沒煤球了,叫你買煤球去。”王福增說:

  “去去去,叫你娘自己想辦法,沒看見正開會嗎?”孩子哭着回家了。王福增下班回家一看冷鍋冷灶的,剛想發作。老婆端過一盤燜餅說:

  “老王就熱着吃吧,我讓孩子們買的燜餅。家裡快沒煤球了,買煤球又排隊又拉車和打仗似的,我一個人弄不來。”王福增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就着眼淚吃完這頓不尋常的飯說:

  “明天我早下會兒班買去,這幾天你先湊合著。實在不行,先燒柴油爐子。可記着綠桶里是汽油,紅桶里是柴油。可別弄錯了,會出人命的。”

  王福增說完就忘了,躺在被窩裡琢磨着:“還少一輛洒水車,花錢買不行。嗯,消防隊有一輛趴窩的消防車,要來一改造就成,他隊長要不同意就用一年的衛生費換。修車也不能去修車廠,叫拖拉機司機小張修。他要說修不了,就表揚他幾句,一表揚他就不知道多粗多長了,洒水頭用拖拉機的冷卻水泵,頂多給他3個加班,還有————嗯——-”他翻了個身睡著了。

  第二天王福增按計劃行事,還額外賴了個上水泵。一高興就跟着小張修起了車,天黑回家時才想起買煤球的事。一連三天他拍拍腦門進家吃燜餅、喝開水、表決心、睡覺。

  這天剛修完車,和小張說好下午按水泵。還沒洗完手,就聽見城北“轟”的一聲,一股濃煙升在空中。王福增馬上說:“壞了,我家出事了!”拔腿就往家跑。

  王福增跑到家,火被鄰居撲滅了。老婆和大女兒走了,小女兒被抬上救護車,就兒子在外玩耍幸免於難。王福增一跺腳就往石柱上撞去,被鄰居一把拉住,反手一個耳光把他打醒:親人後事還要他處理,女兒受傷還需治療,小兒子還要他撫養成人,他淚流滿面——

  失去親人,王福增變得像頭豹子喜怒無常。同志們理解自己的領導,擔心他挺不住,一人一星期輪流替他帶孩子上班。

  吳書記來了,王福增抓住吳書記的手,放聲大哭說:

  “都是我害了她娘倆兒,我要是在家老實巴交的種那二畝地,也不會出這事;我要是早去買煤球也不會出這事啊——”像是把積在胸膛的悔恨化作淚水流干!

  吳書記流着淚抓着王福增的手說:“福增別這樣,我心裡也很難受啊。孩子還小啊,別嚇着孩子。有困難你就說,大家都會幫着你的”。

  各科局的領導來了,王福增像段乾癟的木頭,說話語無倫次。大家都為王福增捏着一把汗:老王能挺過來嗎?只有兒子的一聲“爸爸”王福增臉上才裂一道縫。

  這天晴天一個霹靂,嚇得王福增一下子抱住兒子。忽然,他睜大眼睛,頭一次看見兒子長得那麼像他媽。這時他清清楚楚聽見老婆說:“孩子就交給你了!”可問別人,誰也說沒聽見。

  他突然明白了,抱起兒子放在辦公桌上,招呼大家開會。同志們擠在辦公室里,王福增向大家鞠了三個躬后說:“感謝大家替我照顧孩子,也感謝大家這麼自覺地工作。我想過來了,活着的還要過日子,工作還要干,城市衛生還等着咱呢。不能由着我啊,我老想哭,可不能讓全縣人民都跟着我哭啊。從明天開始,都正常上班吧”。

  每天王福增都沒命的幹活,好像是垃圾奪走他親人的命,容不得街上有一個污點。這天王福增又琢磨上了:

  “光這樣干猴年馬月是個出頭啊?領導不是把棉站給咱了嗎?接受的人里有一個維修班、一個保全班,叫司機小張挑頭辦個汽車修理廠。還有保管班辦個收購站,收的塑料做成顆粒。嗯~現在都住小區了,小區保潔該考慮了。紡織廠下崗的女工還沒着落,咱再招點工?辦個“精衛保潔公司”給機關、企事業單位、小區有償保潔?都說我光會掃天下,不會掃屋宇。我是不掃,要掃比誰掃得都好”!

  王福增想到做到,汽修廠、收購站、保潔公司都投資建起來了。大家都怕王福增那犟脾氣,干不好誰也不放過,家家盈利。縣政府划給幾十畝地,蓋起了職工宿舍。

  幾年過去了,鬲縣一年比一年乾淨。縣政府投入靚化綠化的資金一年比一年多,公園綠地種滿梅花,濕地建設了梅林。環衛機械也換了一代又一代,路面保潔有吸塵車,買了分揀流水線。同志們背後里說:“老王真像個大將軍,先幹嘛后幹嘛全在心裡裝着哩”。

  老王還被評為“全國勞模”,他的一雙兒女都考入大學。

  2010年鬲縣申報國家衛生城市,經過技術評審、專家評定終獲成功。王福增這老一輩環衛工人也到退休的年齡了。2011年的立春這天下了一場大雪,王福增早早起床,又戰鬥在自己義務承包的路段上。掃完雪他還有一個心愿:

  中心廣場的梅林都含苞待放,他笨拙的一朵朵摘着雪梅花。煮一壺用梅花雪水烹制的茶,他很珍惜地倒進古拙的紫砂茶碗里,細細品上一口,清香甘冽,茶色濃翠,回味悠長。耳邊響着陽春白雪,牆上掛着諸葛亮的《出師表》,王福增琢磨着“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啥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