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敲響了柳哥的家門。
“柳哥?哪個柳哥?”
“就是宋代的柳永,柳耆卿呀。”
柳哥好像住在一個農家小院,周邊的房舍不是很多,靜靜的,天空灰濛濛。柳哥笑着迎接我,說是鄰居接了電話,通知他今日我要來訪。於是我言明來意,便遞上作協的請柬。
再看柳哥,瘦高的體態已現駝背,細眼長眉,頭髮花白。鉛華已盡,想來排行老七的柳七哥真的老了。
他引我到了內室。室內陳設簡樸,沙發、茶几和一台黑白電視機。只是牆上掛了他與江州名妓謝玉英年輕時的合影,因而平添了幾分活力。那年輕伉儷,郎英女貌,光彩照人。
飲了一口花茶,點上一支“黃山”,我便稱讚起柳哥的才氣。褒他不愧為北宋專力寫詞的第一人。“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而且迷倒了無數歌女,她們“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云云。柳哥深深嘆了氣,說到:“其實大家嚴重了。我的水平遠不及後來人。後生可畏呀。現在的婉約、朦朧、隨筆凈是大手筆,快把我拍在沙灘上了。”
他仰頭望着天棚,手指輕敲茶几,遂進入回憶。他講到,年輕時參加了幾次高考,均遭落榜。此前不過是個業餘寫手,興頭時弄幾首歪詩,口耳相傳,小小有了點兒名氣。記得最後一次作文考試,寫了《鶴衝天》,因其中“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一句,而惹得主審一把手大怒,在捲紙上批示:“這個人喜好‘淺斟低唱’,何苦參加高考,要什麼‘浮名’?只管去唱吧!”你想想,年輕人扛不住如此打擊,從此我心灰意冷,浪跡天涯,四處採風,無奈做了專業作家。至於“煙花柳巷”“依紅偎翠”“笙歌艷舞”“錦榻綉被”之說,大都是緋聞。年輕人都有過浪漫,偶爾跟朋友進幾次歌廳,認識了幾個姐妹算不了啥,用不着風聲鶴唳。高興時給姐妹寫幾句贈言,簽個名兒,很隨意,誰讓她們都是我的粉絲兒呢。聽說劉老弟比我很,《愛你一萬年》一出口,那粉絲羊群似的,有的矢志不渝,甚至要為他殉情。
談到《雨霖鈴》,他突然笑噴了。說:其實同志們都誤解了。表面看,那是篇濃縮的報告文學,反映戀人凄別或羈旅窮愁,而實質上寓情於物,確是我的“青春輓歌”。動筆時,我觸景生情,感慨青春已逝,人生短暫。誰能讓逝水騰浪?誰能讓落花重芳?握住青春的玉手,凝視青春的眼睛,前途煙波浩渺,一片迷茫。我多麼渴求留住青春的倩影,可在這雨歇秋靜的夜晚,酒醉的心又被驅趕上起錨的舟,飄向生命的下游。青春啊,你可知?我蹉跎了多少時光,人生最華彩的段落像血一樣無聲地流淌。當我頓悟時,剩下只有無語的晨風、暗淡的楊柳和不圓的月亮。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即使未來奼紫嫣紅,不再彷徨,又怎能挽迴流金的歲月、青春的模樣!
柳哥有些哽咽了。我見狀急忙起身勸他茶飲,並下意識地扭轉話題。“是啊,人生誰不惜青春。不過你的《望海潮》寫的非常亮麗,連中學生都喜歡背呢。”
“哦,是嗎。那篇寫的不很理想,了不起算一篇文藝通訊,現在想起來有點‘飄’”。他欠了欠身子,接著說:“當時受杭州的一位政要之邀,搞下宣傳。你知道,宣傳總有導向的因素,內容稍顯虛了點兒。要說滿意,也只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還湊合,沒什麼可炫耀的。
夜已經很深了,我站起與柳哥告別。他送至門口說:老朽已近七旬,前列腺、腰間盤等諸病纏身。蒙作協領導厚愛,下月的筆會就不參加了,並致謝各位同仁及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