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紹興,應該是從小學課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開始的,然而走進紹興,卻是在2005年的深秋。
紹興鍾靈毓秀、人傑地靈,是名士之鄉、酒鄉、橋鄉、水鄉。搖一葉烏蓬船穿行於小橋流水之間,人便不由自主地融入了江南水鄉這幅水墨丹青之中;訪一訪蘭亭、沈園、鑒湖、魯鎮,王羲之、陸遊、秋瑾、魯迅、周恩來等古越先賢、名人豪傑接踵而至。兩天的紹興之行,雖說處處皆是美景,但景與景給人的感受和體會卻截然不同。蘭亭讓人感受到中國書法的奧妙精深,鑒湖讓人感受到巾幗不讓鬚眉英雄氣魄、輕視金錢的豪俠性格和殺身成仁的革命精神,魯鎮讓人感受到當年魯迅刻畫祥阿Q、祥林嫂、假洋鬼子等人物的良苦用心,唯獨沈園,卻讓人感受到“聲聲別離,點點是離人淚”的凄楚以及古人對命運的無奈和今人對古人的無限惋惜……
沈園之所以聞名,當然要歸功於我國宋代偉大的詩人陸遊了。據說,二十歲時,大詩人陸遊得與同郡的唐琬結合,唐琬是大家閨秀出身,知書達禮,婚後,伉儷相得,感情甚洽。唐琬與陸遊的母親本是侄女與姑姑的關係,卻不知因何而失歡於既是姑姑又是婆婆的陸母,陸遊雖努力相求,卻終無效,被逼休妻,而置之於別館,時往探視,又為母發現。唐琬只得再嫁“同郡宗子”趙士程,彼此間再無音訊可通。孰料世事弄人,緣深情淺的這一對戀人,竟在六年後的一天午後,在沈園中意外邂逅。然而景色依舊,卻已物是人非,陸遊“悵然久之”,於沈園內壁上題一首《釵頭鳳》,滄然而別。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唐婉讀此詞后,也填了一闋和詞:“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過分的內心壓抑,使才女唐琬不久便憂鬱而逝。陸遊非常悲痛,沈園於是成為陸遊一生的傷心和追念唐琬的故地。
據說,陸遊在他六十七歲的時候,重遊沈園,看到當年題《釵頭鳳》的半面破壁,事隔四十年字跡雖然已經模糊,他還是淚落沾襟,寫一首詩以記此事,詩中小序曰:“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主已三易其主,讀之悵然”,在詩中哀悼唐婉:“泉路憑誰說斷腸?斷雲幽夢事茫茫。”后陸遊七十五歲,住在沈園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相傳75歲的陸遊,曾夢遊沈園,並寫下兩首十分哀惋的七絕,題目就叫《沈園》:“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這是一種深摯無告,令人窒息的愛情,能在死後四十年裡仍然不斷被人真心悼念,也真是一種幸福了。
於是,沈園便成為了中國第一愛情名園。
江南大小園林不下百千,沈園是幸運的。因為它見證了陸遊與唐琬的悲歡離合,乃至生死別離。數百年來因封建綱常而難成眷屬的天下有情人來此都能深切體味到“錯”與“莫”、“難”與“瞞”中的悔恨與內疚,都能從中讀懂主人公內心泣血的告白。
游沈園已經三年多了,但只要談起浙江,說起園林,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沈園。我是一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沒有經歷什麼凄婉的愛情,但對沈園,我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愫。也許是因為人內心對真善美的追求,抑或是因為悲劇總是讓不該發生的結局發生,而悲劇往往給人心靈的衝擊和震撼更為持久的緣故吧。
今天,我時常這樣想,也許一個人最初得到的,卻也是最終失去的。世事滄桑,在一生如煙的往事中,不知道有多少駐足剎那間就足以改變一切的選擇。爭取是一種選擇,退讓也是一種選擇。“選擇”是一種選擇,放棄選擇也是一種選擇。最要緊的是,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因為世間很多美好的事情總是讓人沒有時間,沒有機會,沒有念頭去挽回……
相信每一名游沈園的人都會有此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