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心頭一輪明月

　　眼看月亮即將圓滿，更加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去月下走走。既然學生已經進入了夢鄉，案頭的事務也早就忙完，恰逢馬弟未吃晚飯，於是就高興的陪他去校外吃飯，也遂自己去月下走走的願望。

　　古詩文里已經把月的嬌媚幽情寫盡，這月下的行走自然欲吟無句，沾月之字盡廢。而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未必有吾情。

　　雖然幾日來連續降溫，可是走在空蕩的冬夜大街上竟然覺不出冷。月光明媚的朦朦朧朧，不可捉摸，路兩旁的屋子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也在享受。白日里喧囂的大街，此刻靜的有些陌生。甚至那些瀰漫的灰塵也消形匿跡，沐浴在明媚的月光里的一切，都出奇的嫵媚，彷彿房子沒臟過，林立的雪松沒蒼過。

　　屋子裡應該是溫暖的家，有暖暖的茶，甜美的刷碗洗筷聲早就隱去多時了吧，孩子的鼾聲早就盈滿屋子了吧，夫妻兩個團坐在爐子旁看着電視劇，喝着茶，說著悄悄話吧，老媽媽早就進入了夢鄉吧。這些想象都在走走停停中耳畔的寂靜里沉默。大概都倦了，早就睡去了吧。

　　多麼希望遇見走夜路的人，急匆匆的回家的樣子，也是一種令人羨慕的溫馨。偏偏沒有，漫長的東里大街上，熹微的路燈里，朗朗的天空下，守着月亮擺弄身影的，只有兩個回家不得的兄弟。

　　飯店大都打烊了，只有那家老店，在七折八拐的巷子里，仍然亮着燈，曲徑通幽，酒香巷深，似乎專等我倆。

　　老闆去下半斤羊肉水餃，我替兄弟溫上半斤白酒。絮絮的談着，還找不到主題的樣子。

　　不久餃子端上來了，兄弟倒上酒，自斟自飲着，讓我也吃。可是已經不能喝酒了，再吃下水餃無甚趣味。就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淡茶。我覺得世間有一種難抑的煎熬，就是看着兄弟喝酒而不能對酌。就如琴瑟未和的遺憾，讓心也醉了三分。

　　終於又擺起老大哥的架子來，教訓着小兄弟。這麼晚才吃飯，下午放了學為什麼不吃呢？即使上晚自習，也不能難為了自己啊！從我小時候起，母親最愛在我耳邊嘮叨的一句話：照顧不好自己的人，不會照顧好別人。一直似懂非懂，甚至覺得有些狹隘自私。前幾天看了周國平的“自愛者才能愛人，富裕者才能饋贈。給人以生命歡樂的人，必是自己充滿着生命歡樂的人。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既不會是一個可愛的人，也不可能真正愛別人。”突然覺得母親三十多年來一直和我重複的實在是至朴至真的哲理。兄弟，照顧不好自己，怎麼去照顧你的孩子，照管你的家啊！

　　話說到這，我心裡竟有些激動，心裡有些潮湧，彷彿醉了似的想起：母親，多麼溫暖的名字！

　　不知道是聽出了我話里教訓的口氣，還是勾起了兄弟內心的漣漪，原本只打算喝半瓶的兄弟，竟把余酒一下倒進了杯子。嘖嘖有聲的爽爽的低着頭喝下去。

　　我不再多言，不是怕得罪他，是心裡驀地都有了心事：想家。

　　出了小店，沿着沂河走。兄弟告訴我要慢慢的走，慢慢的享受生活。我心不在焉的聽着。他話題一轉，說起上周在家，女兒感冒了，自己如何哄她，並為她做了一個蝦仁豆腐的好菜，女兒吃的很飽。月光里，兄弟臉上的幸福驕傲飛揚開來。讚歎之後，我卻鬱悶了。

　　我說自己不會炒菜，從來也沒有為六歲的兒子炒過一頓可口的菜。

　　兄弟說，你會炒西紅柿雞蛋嗎？放什麼作料？

　　我說，只放蔥花。

　　兄弟高興的拍手說：對了，只放蔥花味就全有了！

　　我心裡一陣激動：這是兒子很喜歡的菜，周末回家試一試。

　　家是我避風的港灣，家是我溫暖的期盼，一離開就盼望着與她的重逢。我長久以來只是想着享受，索取，歸去，卻從未想過，家有我的分擔才更溫暖，有我的勤勉才更顯溫情，有我的支撐才更堅固。時常離家在外的人啊，為家裡的瑣事操心過嗎？巧妙的解開婆媳間的心鎖了嗎？有限的陪伴家人的日子裡，暖融融的笑聲溢滿小屋了嗎？

　　慚愧糾纏在心頭，一如倒映在河水裡糾纏着的山形樹影。

　　月亮依舊朦朧着，明媚的微笑着，不倦不冷的樣子，不寂不寞的坦然神態。沂河水靜靜地睡在薄冰下。岸邊偶爾的風沒有一絲的冰冷，只如早春的沁涼，撫在臉上爽爽的。兩岸的路燈此時倦倦的亮着，可否擾着他的酣夢？唐山的影子隱約的倒映在水裡。兄弟說，像一把劍。

　　我說，像一個吻。將河水吻進心懷，將月色吻進靜默，將淡淡的水氣吻成氤氳。氺依着山的吻痕固然甜蜜，就如心偎在家的溫馨里定是幸福。

　　家是心頭的一輪明月，輝映着遊子的心在夜色里潮汐，拂去遊子在塵埃里的蒼茫，指引他在倦了回首的時候，可以安全的歸航。

　　20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