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緣
從小就喜歡小兔,不僅僅是因為它渾身雪白,有一雙晶瑩剔透的紅眼睛、粉紅透明的長耳朵;更因為生活在那個砍砍殺殺、又是走資派家庭的年代,小兔溫順的性格給人一種祥和、寧靜、愛憐的感覺。
每日清晨,用背簍背着小兔到屋后的大草坪,綠茵茵的草地盛開着五顏六色的鮮花,在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新。放開小兔任其吃草,然後爬在它的面前注視着它,累了就閉上眼睛享受着暖洋洋的陽光,聆聽着樹林中的鳥鳴,花的馨香撲面而來,感受着蝴蝶從鼻尖飄過,在陶醉中忽然睜眼,卻沒有了兔的蹤影,四處尋找卻發現了它躲在草叢中這裡嗅嗅那裡聞聞,這種感覺和情景至今難以忘懷。
等小兔大了點,就給它挖了兔窖。每天放學了就背着背簍到田野中挖些蒲公英、豬耳朵和奶漿草。五個月後兔子開始在地窖里打洞,再過了一兩個月,兔把洞堵上了。媽媽說:“兔子下娃了。”又過了二十來天,兔把洞挖開了,小兔娃們探頭探腦地從洞里鑽了出來,一共七隻,全家人高興地不得了。更巧合的是,一天上山打柴,見草叢中有幾根樹枝便拖了出來,沒想到居然跳出一隻灰色的小野兔直愣愣地望着我,伸手抓它,它就一蹦一跳地跑了。幾個小夥伴圍着它抓了半天,總算給逮住了。拿回家往野兔身上塗點家兔尿,放進個頭一樣的小兔群里,母兔就嗅不出異味來。
此時,農場又掀起了割資本主義尾巴的熱潮,誰家養狗養兔都屬於走資本主義道路。農場成立了打狗隊打兔隊。一幫受人指使的愣頭青們帶着紅袖章,拿着木棍、彈弓挨家挨戶革命。見狗就吊著用棍子打死,見兔子就用彈弓打死,然後掛在棍子抬走。說是上繳,其實,誰不知弄到哪裡燉了燒烤着吃了?
老爸說:“別人知道咱家有大兔,你們趕快把這滿月的小兔放走。”我家東邊有一片小樹林,裡面雜草叢生,很適合小兔躲藏。我和哥哥坐在樹林邊,目送着一窩小兔和那隻小野兔隱沒於樹林中,心裡在默默祈禱小兔能過得平安。
打兔隊來了,守候在兔窖前,大兔從洞里一出來就是一彈弓,石子正中母兔的眼睛。母兔大叫着跳着掙扎着,最後倒地抽搐死去。鮮血隨着紅眼球的破裂流出,染紅了整個頭部。大公兔也沒能逃此厄運。那幾天我總是到林子里去尋找小兔,最初還能看到,十來天後就再也看不到了。不過好景不長,不知誰告發我家一窩小兔放到樹林里去了。打兔隊跑來進行圍剿。我和哥哥在樹林旁緊張地看着,樹林里不時傳來兔子的慘叫聲。一個來小時后,打兔隊用棍子挑着七隻小兔出來了,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只有那隻小野兔僥倖逃脫。整整一天,我就靜靜地坐在樹林邊抹眼淚,發誓以後再也不養兔子了。
現在想想,小孩的話是不能算數的。大人還向毛主席保證呢,結果話還是假的。不過,這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形的美是可以毀滅的;但無形的美中所蘊含的寧靜、祥和、柔順、善良卻是永不可摧毀的,有着讓人類永遠嚮往的魅力。
九十年代我到了另一個農場工作。家裡的院子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學校又給分了三分地,養兔的心活躍起來了。於是親自動手在院里用磚砌了個地窖,裡面砌了許多窩並砌上磚梯以便兔子能上地面來享受陽光和進食,地窖頂還開了一個能開能蓋的天窗以便打掃。地面上栽上樹樁搭上架子,上上下下再用鐵絲編織成網,院里種上菜,外面的地種上胡蘿蔔、玉米,以備冬天喂兔,然後又買來幾隻兔子靜心地養了起來,短短几年發展到了近二百隻。其中養的長毛兔給家裡帶來了不少經濟實惠。一次,妻子在桌上給一隻兔剪毛,看那兔側卧着閉着眼打盹任其擺弄,我摁兔腿的手也漸漸鬆懈下來,沒想到那兔子一泡尿沖得我滿臉是臊,我一鬆手,那兔起身晃晃耳朵就想往桌下跳,惹得妻子、小姨子在旁邊笑個不停。有時搬個凳子坐在兔籠里,並特意把狗牽進來讓它們彼此熟悉。狗側卧於我的腳下閉眼打盹,大大小小的兔子便在我腳下狗身上跳來跳去;有時放一小籮筐草於腿上,所有的兔子會簇擁在你身旁,有的後腿站立前腿搭上你的膝蓋伸過頭來吃草,有的乾脆跳到你腿上來,緊挨着的雞舍里的雞以為我在餵食,也會從專門留的門洞鑽過來湊熱鬧。望着綠蔭蔭的絲瓜藤、葡萄藤從兔籠網頂隨陽光斜掛下來,長高了的桃樹、山楂樹的枝葉也從網縫外探頭探腦進來,蜜蜂、蝴蝶在院里種栽的西紅柿、茄子、辣椒間飛舞。此情此景,其樂融融。
想想以前也好笑,喜歡兔便決心找個屬兔的做妻子,沒想到找了屬鼠的,屬鼠的妻子又生了一個屬鼠的兒子,讓人好生疑惑。不過屬鼠的妻子卻有着兔的性格,也算我一生修來的福份。寫此文;也算一生與兔有點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