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日的傍晚,夕陽被乳白色的魚鱗狀雲片遮掩在身後,大片被染紅的斑斑駁駁的紅霞鋪陳於西邊廣大的天幕,並以一種無言的靜寂、以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以一種不置可否的陌生的眼神,跟我這個遠道而來的旅行者無聲地交換着窺視的眼神。因為自從我在那個多雲的下午,一個人踏上那輛開往海邊的公交車時,它似乎帶有疑問抑或是關注的目光,一直默默陪伴着我的旅程,直到我走下那輛公交在海邊的終點站,直到撲面的晚風把我的目光牽引向那片無垠的海灣。
那是個暖風拂盪的傍晚,那個除了腳下的亂石以及亂石叢中隨風搖曳的野草野花的海邊,那一大片鋪滿金色細沙的遼闊海灣,在暮色四合的時刻仍有海鳥清脆的叫聲在引領着我欣喜的目光去伸延海面無邊的蔚藍。那時我忘了自己是一個旅途勞頓且尚未找到歸宿的行者,忘了一個人在從未到過的陌生之地會有某種初來咋到的慬小慎微和些許的落寞與隱憂。儘管在此之前,我曾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海邊,無數次地飽覽過大海的壯闊,聆聽過海浪與海鳥的和鳴,而在這個夏日,在這個很久未感受到了的海風拂發的傍晚,心中那種久違了的親切和熟悉像海浪撞擊岩石發出的陣陣轟鳴,壓倒和覆蓋了來時路上所有的忐忑與憂慮。
我是一個旅行愛好者,就是在曾經打工的艱難歲月中,依舊湮滅不了我對遠方山川河流的想象和嚮往,並一次次把那種探幽尋奇的渴望付諸行動。泰山的旭日、黃山的的雲海、草原戈壁的廣袤蒼涼以及錢塘江潮的洶湧澎湃,早已在我幼小時跟着“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烙印與心懷。為了填補心靈對於美的渴望,為了把美的感受形之於心靈和文字,在自娛中娛樂他人,我甚至無視金錢的閃閃存在。比如在這個月朗星稀海腥濃郁的晚上,就有美麗的夜色包藏着的秘密,那原本是可以讓我下半生衣食無憂終生享樂的財富的轉機,但我當初似乎只顧着品味和感受着自然帶給我的美從而無暇他顧。那時我只要心態的寧靜與安然,在那夜久違的海風海浪聲里感受着仙境般的恬然和超脫。
那是海邊的一處渡海的輪船碼頭,由於坐車的時間太晚,我已經趕不到下午的那一趟去海島的輪船。不算太遠的的海島上有我的一幫年輕的朋友,他們是一群忠於職守也忠於感情的守島官兵,那次就是應了他們對我千呼萬喚的思念,才決定在那個熱情四溢的夏天去赴那場終生難忘的諾言。
那晚,在那個沒有旅館的荒涼的碼頭,我跟一個住在海邊打魚的熱心的老漁民行宿了一晚。用兩塊木凳支架着一塊木板,在涼爽的海風裡,在明亮的月光下,在絡繹不絕來此卸貨的漁村村民一夜不停的歡聲笑語里,我竟做了幾個探游龍宮的美夢。夢中那龍宮的富麗堂皇、那宮中的奇珍異寶、那五彩斑斕的奇花異石、那翩翩起舞的宮中美女、都讓我目不暇接流連忘返,我好像還跟一個美麗的龍女一見鍾情。她那珠簾掩映下的婀娜身姿,她那彩袖半掩的花容上對我頻頻燦放的美麗秋波,都在天亮后打漁老頭的吆喝聲里化作了一場不願醒來的春夢!
小龍女走了,搬了一夜走私香煙的村民也走了,只剩下有點悻悻然的我還沉浸在昨夜美夢造成的遺憾中,像普希金的金魚和漁夫的故事。
遠了,那晚的海風,在我走後的許多年中時常掠過回望的心空。除了那晚的滿天彩霞,那晚涼爽宜人的晚風,那一灣長年被海浪輕吻的金色沙灘,所有的美都幻化成那歷經滄桑的海風,在海浪經年不息的敘述中重複着一個又一個來此尋美的青春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