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準備打開這篇故事的時候,對不起,請你先準備好紙巾,我怕你或許會哭... ...
蔚藍的海面,金黃柔軟的沙灘。海鷗掠過時那清脆的輕鳴;遠處疾馳的摩托艇捲起了層層疊疊的浪花;轉角處海水拍打着礁石,日光暴晒着環海道上的瀝青路面,遠遠望去似乎有閃爍着的烈焰-真是烤箱般的夏天。波瀾壯闊的海面帶給人們卻是無限的清涼與歡樂。
夏日的黃昏,落日像燒的紅透了的鐵餅被烙在了天邊,慢慢向水天相接的地方沉去,最後終於被海水澆滅、淋濕,驅散了所有的燥熱,就連殘留下的那片赤色紅雲,也漸漸被夜幕吞噬,染成了濃濃的灰色。懶散地漫步在海灘,赤着腳讓海水輕柔沒過腳踝。微微的海風夾帶着潮濕的腥味,是那麼羞澀的涼爽。雙手攏着嘴對着海面大聲喊,讓胸中、心中所有的煩悶與思念跟隨着浪花遠遠漂散。
華燈初上時,海角邊上的那所大學里,綠色的草地;散發著青白光的路燈,伴隨着清脆的鳥鳴聲劃破了黃昏時天空中的寧靜。穿過教學大樓,走進那蔥翠的樹林叢中,路燈下原木色的長條椅子上,坐着年輕的他們。她手中捧了本郭敬明的《小時代》;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用一條墨綠色鑲着水晶珠的絲質方巾,疊成的絲帶高高紮起;潔白的連衣裙,修長的雙腿,光着腳,踏拉着一雙黑色布質卡帕的夾指拖鞋,咬着左手的大拇指,微蹙着眉頭,目光緊緊地盯着書上的文字,書中主人翁;宮洺的影子彷彿就在她的眼前。看到深情處總會忍俊不住落下幾顆情愫的熱淚。看到生氣時就會拿起身邊的易拉罐,喝口她最喜歡的喝的雪碧,澆滅胸中燃燒着的怒焰。坐在她身旁的他,抱着民謠吉他,輕輕撥動琴弦彈着老狼那首《同桌的你》。他和她是高中同學,現在就讀同一所大學。她知道他喜歡喝王力宏代言的娃哈哈純凈水,總喜歡穿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他知道她喜歡喝易拉罐裝的雪碧,除了扎頭髮用的那條墨綠色絲質方巾外,所有的衣服只有白色和黑色。
他們相處了整整六年,在心裡彼此都一直深愛着對方,卻從來誰也沒有向誰表白過;一段戀情就這麼一直被擱置着,但在別人眼裡他們分明就是戀人,是情侶;郎才女貌絕配的一對。
日子,伴隨着他們純潔的,糾葛着的情感一天天溜走。
她扎頭髮的墨綠色絲質方巾,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為了給他買把民謠吉他,她從生活費中省吃儉用,積攢了半年,甚至連最愛喝的雪碧都給戒掉了。
有一次她對他講,她想吃水晶冰蝦。放學后他就去火鍋店做鐘點工,每天做到凌晨,持續了一個禮拜,用換來的所有錢為她買了水晶冰蝦和雪碧。在路燈下,她在讀書,他為她一隻、一隻地扒着蝦皮,然後蘸着方便餐盒裡用老抽和陳醋化開的芥末汁喂着她吃,透明鮮嫩的冰蝦配着辣根,再來口冰爽的雪碧是絕對的美味。可他自己卻從來不吃。吃完后的她辣得用手對着自己的小嘴扇着涼氣,他端起了椅子上的雪碧,送到她唇邊。問,“好吃嗎?”“嗯,好吃!”“可是沒吃過癮,我還想再吃一次”,“饞嘴貓”,他用手指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樑。她說了句“討厭”,然後“咯咯… ..”地笑着… …
第二天放學,他再次跑去了火鍋店繼續做鐘點工,然後用換來的錢給她買水晶冰蝦… …
大三那年夏天,他們漫步在海灘,風輕輕吹動她的裙擺,他說話了:“我為你拍張照片吧”“好呀!”她開心地笑着,露出了嘴巴裡面十顆最漂亮的牙齒。背靠着蔚藍的大海,烏黑秀麗高高紮起的長發,潔白的長裙,燦爛的微笑,照片里的她-真的就是那樣的美。
“我們一起拍一張好不好”,她說著掏出了手機,“不要啦,我那麼丑你那麼漂亮”。“我說要拍”,她嘟起了嘴顯現出生氣的樣子,無耐,他被她摟住了脖子臉緊貼着臉,“咔嚓”照片被存進了她的手機裡面。
天空是蔚藍是寂寞,而又是美好地象徵著青春的那片藍天。
“你認真聽我彈一次琴好嗎?”他用乞求的語氣對她講。“好呀”她調皮地饒了繞手指回答着。他撥動琴弦依然彈着那首《同桌的你》,最終她還是沒有認真聽完;聽着、聽着然後用手捧了點海水輕輕澆在了他光着的腳背上,嘴裡喊着:“不要聽啦,那麼傷感,等畢業后如果沒有人娶我,我就嫁給你,好不好!嘿…嘿…嘿…”沒有等他回答,她笑着,害羞地跑開了。其實並不是她不漂亮,沒有男生追,而是她心裡只能裝下一個他。默默地等候着某一天他對自己的表白,甚至還暗示過他好幾次,也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真傻,始終就沒有弄明白過她的示意,在心裡她有生氣地罵過他-豬頭,也有想過明天再也不要理他,可是明天在她的世界里永遠變成了明天… …
海浪輕輕拍打着沙灘,淹過他們的腳面,她挨着他坐,沒有看他的臉,在海水退下時她在沙灘上飛快地寫下了三個字-我愛你,可海浪同樣飛快地將她剛寫好的字捲走,她羞澀地輕靠在他肩頭… …“畢業后你最想去哪兒?”她回答“韓國”,“為什麼呀?” “因為韓國有那麼多浪漫傷感的愛情故事呀”,“畢業后你陪我去漢城好不好?”這次他低着頭沉默了好久,沒有任何的回答。她生氣了,起身沿着沙灘跑的老遠。她等着他追,可是他卻始終沒有追來,只漸漸聽見他的琴聲,依然是那首《同桌的你》,她含着淚花跑回學校,撲倒在寢室的床上安靜地流淌着淚水… …
她心裡想着,第二天他肯定會來找她。
可是他沒有!
心裏面是那麼期盼着的,想見到他。腦袋裡卻清醒地告訴自己,明明是他錯了,為什自己先要主動去找他。她就這樣矛盾着熬過了兩個禮拜。最終還是被那顆想念他的心,戰勝了所謂清醒的理性。於是她特意畫了淡淡的素裝,決定去找他。在去的路上,她心裡反覆鼓勵着自己;這次看見他,一定要好好數落他一頓然後鼓起勇氣問清楚;在他心裡到底愛不愛我… …
可等她爬上他們系教學大樓,走到教室玻璃窗前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熟悉的座位是空着的,走進教室,有同學對她講;他已經有兩個禮拜沒來上課了… …
她用手掩着嘴,強忍着不讓淚水掉下來。跑出了教室,跑下了那座教學樓,她相信他不會拋下自己不管。她想着他可能在寢室,然後又跑去寢室找他,寢室裡面的人告訴她,他兩星期前就走了,不過留了樣東西給她-就是他那空空的床鋪上,平躺着的那把吉他。她感覺到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了白天,她抱着那把他用過的吉他,目光獃滯着,木訥地走出了哪個寢室。但是她沒有灰心,依然想着,這是他和自己躲貓貓;也可能是去了火鍋店,過幾天就會給她帶回來可愛的水晶冰蝦,快樂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可是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等待了好多個過幾天,他仍然沒有出現,她撥打他的電話號碼,電話那頭響着的是熟悉的、討厭的“移動全時通提醒您,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生氣地將手機摔在了地上然後又撿起。她發了瘋似地尋遍了整座城市,甚至撥打了電台熱線想通過那個他們曾經共同喜歡過的欄目《海上不夜城》來尋覓他的蹤跡,可是依然連他的影子也沒有找回。打電話給他的姐姐,電話里姐姐講他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有和家裡聯繫過。最後無奈的她甚至張貼了尋人啟事,報了警,但仍然找不到半點音訊。他就這樣在她的世界里突然消失得沒有了蹤跡,像夏天落在發燙地面上的雨,瞬間蒸發掉了痕迹。
大學里她剩下來的歲月,像夜幕時的天空一樣,也被染成了深灰色。她無數次地夢見他回來了,緊緊地抱着自己。無數次地半夜醒來,一個人默默地流着淚。她覺得快要流幹了眼睛裡面所有的淚水,她開始戴上了近視眼鏡。
就這樣磨難般煎熬着… …
歲月長河依然緩緩流淌,她終於念完大四。依然執着地幻想着,他能夠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可是直到畢業那天他依然沒有出現,依然找不到半點的痕迹。她的心枯萎了,她痛苦的告訴自己-“他真的不在乎我,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原來他是不愛我得,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晚上,她和同學們喝的酩酊大醉,扔掉了所有對他的思念。第二天,她將長長的秀髮剪成了沙宣。將那條墨綠色的絲巾系在了腕上,打包了行囊和那把他用過的吉他,刪掉了手機裡面摟着他脖子的那張照片和他的電話號碼,一個人去了韓國。
六年後,她成了著名的自由撰稿人,總喜歡寫一些傷感唯美的愛情劇本。可是不幸再次在她頭上降臨,她遭遇了婚姻的失敗,那個男人拋棄了她和三歲的兒子,捲走了她所有的積蓄,帶着另外一個捲毛女人去了拉斯維加斯。家庭破碎的她再次打包了行囊,打包了那把舊吉他,腕上系著那條墨綠色絲巾,帶着三歲的兒子回國。
下船的時候她牽著兒子的小手,對小小的他講:“媽媽就是在這兒上的大學,然後學會了寫作,兒子問她:“媽媽,大學是什麼樣子的呀?”
所有的往事像冷風從領口往進灌,他的影子再一次填滿了她的記憶。回憶像泛濫的洪水湮滅了她的思緒,想起了六年前和他在一起所有的點滴往事,她沉默了。她心裡對他再一次強烈的思念,瞬間像野草一樣瘋長。心裡萌生了想去見見他的想法。甚至,還是那麼純真的幻想着,想做一次他的新娘。
安頓好后,她將兒子送到了母親家裡,讓母親先幫帶着。自己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去了他的家鄉;那是個偏遠的山區,她打聽到了他姐姐的村莊,去的時候還特意補了補妝,幻想着他的樣子。當她跨進門,首先映入她眼帘里的是一張黑白色的照片,被裝進了一個黑色的相框里,掛在了牆上。照片里的人讓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彷彿掉到了黑色的沼澤地,全身沒有了一絲力氣,腳底下慢慢往下陷。在意識里她硬生生的將要暈倒的自己重新揪了起來,感覺時光突然定格在了那一刻。她嘴角抽咽着,身體里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搖晃。深吸了口氣,她用顫抖的手,指着相框,嘴唇卻抽噓着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隱約聽到了些講話聲音;六年前,他死了。啊——她的腦袋像被人用鎚子重重敲打了一下,腳下一軟,癱坐在了地上。他姐姐緩緩地將她扶起,給她倒了杯水,平靜地講完了她弟弟的事情;大三那年,弟弟被診斷為胃癌晚期,為了不讓姐姐增添沒必要的負擔,他退了學,也不想讓姐姐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她。是躺在家裡床上平靜地死去得。在最後的那段日子他非常痛苦,吃點東西都會全部吐出來,一滴水也喝不了,簡直一半是病痛的折磨,一半是被活活餓死的。臨死的時候,他手裡握着的是她的照片,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安靜地走了。生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要姐姐等他死後將骨灰灑向他大學城市裡的那片海,因為那樣他的靈魂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學校,永遠守護着讀大四的她… …
從他姐姐家出來,她滿臉淚水,手裡握着他臨死前握着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她;是那樣的年輕,背靠着大海,長長的秀髮被墨綠色的絲質方巾高高紮起,燦爛的笑容,潔白的長裙-真的很美。
一年後,她在上大學的那座小城,靠海的地方,開了間小小的咖啡廳。將那把舊吉他擺在了店裡最顯眼的地方,將那張他生前緊握着的照片貼在了吉他上方的牆上;讓他們靜靜彼此守望着。最喜歡吃的依然是水晶冰蝦,不過再也沒有人餵過她吃,感覺到芥末汁的辣,她會自己開罐雪碧和着眼淚一起喝下。心裡最柔軟的地方永遠珍藏着半段琴聲。夜深人靜的時候,依然會寫一些唯美的愛情故事。但他和她的故事卻永遠的被她埋藏在了心裡,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因為他故事只屬於她一個人。閑暇時她喜歡安靜地坐在吧台前,喝點雪碧,靜靜的,遠遠地凝望着那把吉他,和吉他上方牆上的那張照片... …
夏日的黃昏,太陽依然像燒的紅透了的鐵餅被烙在了天邊,慢慢向水天相接的地方沉去,最終還是被海水澆滅,消失在了天邊那抹赤色紅雲所映出的,波光嶙峋的海面上。
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她解下了腕上那條墨綠色絲質方巾,紮起了腦袋上那不算長的頭髮。吻了吻懷中的兒子,問道:“媽媽這樣扎着頭髮漂亮嗎?”“漂亮!媽媽永遠是最漂亮的”。她聽后眼含着淚花輕聲笑了。“媽媽你聽,那邊有人在彈琴”,海風夾雜着琴聲飄過了她的耳畔:“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了愛哭的你,誰將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了——嫁衣… …
她,沒有再嫁。一直住在海邊,閑暇時仍然會寫點浪漫的愛情故事。守着她的咖啡店還有那把舊吉他。黃昏時總會一個人去海邊走走,聽聽遠處海的聲音,低沉的海風聲中彷彿夾雜着她曾經沒有聽完的那半段琴聲… …
馬李斌 作品
海風中的半段琴聲【原創】 標籤:雨中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