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牆外,有一坵地,被鄰居開墾有序,成為菜地。每逢風來,陣陣香濃郁,那些搖曳的綠葉交頭接耳,素不相識的一會就熟悉,迫不及待竄出土的小芽也急着挺拔身軀,幾乎與泥土相擁的番茄,紅彤彤的羞澀着躲避,翠綠的串串辣椒卻爭着要親吻大地,低埂上舞蹈着幾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惹得蜜蜂獻柔情。
我禁不住痴迷,如此生命的嬌艷,唯余感動,如果偶遇一場雨,第二天清晨,踏着清香的泥土,生命竟有奇迹誕生,不經意間,跳出一隻青蛙,沒有聲息,一會就消失在綠叢深處,瓢蟲停歇在菜中央,收藏羽翼鑽來鑽去,兩丫新綠改換了面孔,一夜之間增添了一片或是兩片新葉,楚楚地惹人憐恤,鄰居們著農夫裝,盪着濃濃的甜蜜,輕灑薄薄水霧,潤澤泥土下的根須,生命在呵護中生成。
我很少採摘累累果實,那是在扼殺生命,斷了根系的任何一種綠,皆是夭折在風中的哭泣,我寧願她自然的墜落在某個黃昏或是某個清晨,這樣的歷程才是完美的謝幕。那些農貿市場展覽的新鮮瓜果,已褪盡了靈性,淪為果腹的菜肴,我感動的,是菜地里點滴的破土與晨露的芳香。
於是,我撬了後院鋪設的地磚,鬆了土,翻了雜草,種植了金銀花、野薔薇、葫蘆,搭了葡萄架,連同院里早有的橘子樹,才發覺自己偏愛蔓生植物,我垂下許多鐵線牽引,憧憬着蔚為大觀的景色。
葡萄剛發兩株新苗,金銀花已漸次綻放,沿着圍牆撒歡,脆生生的葫蘆在藤蔓上搖擺,忽而左右、忽而西東,擠破藤枝丫新生的俏葫蘆嫵媚在七彩雲里,少於修剪的橘子樹開了幾簇花蕾,再怎麼培土、怎麼澆肥,她都不願結果,繁枝茂葉累了她的筋骨,蠶食了太多養分,連野薔薇也奄奄一息,獨余金銀花、葫蘆在院子里爭春,小鳥飛快的來了又去,不知是覓食還是驚奇,我特意灑了些米粒誘惑,盼鳥兒來裝扮院里的春天,鳥語花香是多麼令人痴戀的景緻。
我在院內勤於耕耘,閑暇之餘,支一把藤椅,几上有清茗,握一卷書,醉在花香綠影里,便能聽見生命萌芽的聲響,掩卷聆聽,有淡淡思緒。
面對如此生命,如果我們仍有感動,是沒有泯滅良知;凝視自然界的奇迹,如果我們依舊敬畏,是滿懷真情,花開花謝,青山綠水,都讓人仰慕,生命的美在這一刻絢麗,即使是小草撕裂夾縫的疲憊,也是石破天驚的美麗。
可是,這樣的感動越來越少了,隨着拆遷令的下發,地沒了、夕陽沒了、生命的綠也尋不見了,囚在封閉的樓房,防盜門隔絕了世界,還有鄰居間的溫暖,小區里那些病態的花草樹木,在人們的意志強迫下裝模作樣,搔首弄姿,毫無生機,置放在陽台花盆裡的植被,斷了地氣,病怏怏的嘆息。
我不禁懷念起我的後院以及院牆外的那一窪菜地,那些生靈在倔強的生長,快樂的生長,即使是一瞬的燦爛也阻擋不了前仆後繼的綻放。我便依稀看見,我的故鄉,父母領着我們一家,在稻田裡揮汗割麥的身影,嫁接的橘子樹結出香脆可口的優良,薅了的包穀,抽出紅黃相間的茂盛的玉米絲,一鋤頭就能挖出一堆的洋芋,在泥土上翻滾打鬧,飄來的秋風是整個秋季的微笑。
我隨着母親拾了一籃又一籃豐收,父親邁下拖拉機,叉腰欣慰山一般的谷堆,黃昏印在天幕,定格成一幅“秋之賦”可是,我的感動卻戛然而止,是父親倒下的身影壓碎了我的憧憬,就在谷堆旁,山頃刻間倒塌,把夕陽壓進了谷底。
母親的懷裡安睡着一座山,一座沒有呼吸的山,我呆在原地,散落了悲傷,有風吹來,冷冷的寒,我注意到爬滿柵欄的野薔薇淡了顏色,露出哀傷,風肢解了葡萄架,散落一地,我的兄弟姐妹肅穆在父親身前,直挺挺地跪着,像一棵棵小樹,欲遮擋已變了臉的秋風的獰笑,夜色乘機狂嘯,低沉的黑雲籠罩,母親空了的眼無依無靠,忘了祈禱。
我不知道眼淚會燃燒,烤得山崩,焦得地裂,從此不會再有相依相靠,不再有如山的懷抱,尋覓不到。
終於知道,我後院的野薔薇、葡萄、橘子樹為什麼未盛開就枯萎了,她們從那時候一直在祭掉,那埋在根底的擁抱。
感動中的微笑,在女兒仰望的眼神里,緩緩地想,悠悠地念叨:天那邊有滿山的花兒開遍,春也如此,秋也如此,四季,如此。
感動與懷念 標籤:感動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