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車上,二胡的曲子如泣如訴,哽咽成一闕纏繞一生的長短句。隨意的翻閱着一本古典詩文,被南方院落所特有的田園情結和散淡意象所感染,它們總能夠將人的情感、智慧和理想納入一片寧靜平淡的境界中去。
瞥一眼窗外,天陰的厲害,玻璃上有密密麻麻的細小雨珠兒,如一張被受委屈的臉部特寫,我的心不由得也沉重起來,真正覺得人生事事,也就如一個匆匆的過客,漂泊是永遠絕對的,這種漂泊不僅僅是指身體,更多的時候,漂泊着的是心靈。
車子急轉彎的時候,由於慣性,右座的一個女孩子重重的向我壓過來,把我手裡的書衝撞在地上,我測過臉來,突然間發現,做在我身邊已經三個小時的這個女孩子,竟生得如此美麗。
她眯起眼睛望向我,她的臉孔能夠把冷峻與溫柔,滄桑與天真這兩種相互排斥的特質微妙的融為一體,栗黑色的短髮蓬鬆地在她的臉頰旁邊跳躍,像一蓬生命旺盛的海藻,從她的頭腦中飛揚出來。她的這種不慌不忙泰然自若的情態構成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向我逼來。
我慌亂的低下頭來,撿拾書本,一張照片從書頁中如蝶般飛墜下來,那是很久以前在北京的燕尾樓旁的拍下的。照片上,一對戀人在夕陽中欲吻而未吻,讓人的心彷彿一揪,那種淡淡的疼痛感直達骨髓,觸電一樣的感受,霎時在全身瀰漫開來,很愜意,但這種愜意被哀艷的情緒所籠罩,於是又有一些苦澀的味道讓人回味咀嚼不已。
“這張照片好美,我可以看看么?”身邊的女孩子問。我喜歡這些詞句從她的唇間流溢出聲音的感覺,那種擲地有聲的口感和那種聲音擎在手裡沉甸甸的質量,誘惑着我。
我轉向她說:“當然可以。”
話音剛落,一種莫名的孤獨感從腳趾涌遍全身,我無力抵抗,也不可能咀嚼。
“我叫亞莎,你的名字呢?”她接著說,她的象牙似的整齊細密的牙齒,像一排光滑的小石牆悠然打開。
我從旅行包中掏出一支鉛筆,在照片的背面寫下了“喬林”,然後遞給了她。
她孩子般滿足的笑了。
也許,她是個天性快樂的女人,一個顯得安靜的孤獨的享樂者。她不想我那樣,總是被一些想法糾纏來去,把自己的精神追到一種絕望的邊緣的犄角,一種情緒化的頂端,我總是執坳的把自己的腳步煽動的不顧一切,在死胡同里勇往直前。
我無限的熱愛寫字,尤其愛用鉛筆寫字,我喜歡鉛筆尖在紙頁上深透鏤骨卻如液體般流瀉的感覺,它常常讓我怦然心動。如果筆尖下的那個字詞或者語碼觸碰了我神經上某個敏感部位,那我握着鉛筆的手指的快感就彷彿與天空的閃電冰涼而熱烈的一握。
亞莎把頭埋在胸前一語不發。她緩緩地把左手伸過來,牽住我的右手,它們自自然然的勾在一起,一同滑進她暖暖的衣兜里。
它們。那隻左手。那隻右手。彷彿很久以前,就是認識的。
就這樣的一雙手靜寂的在撫摸着我,在我的肌膚上流淌默默的溫情。我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根血管正在被她的愛撫所鼓脹,彷彿要因之而爆裂開來,如花朵在春季被風吹拂下漸漸展開。
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車子停在了一個小鎮旁邊的馬路上,亞莎的乳白色的頸項和被小風吹拂起來的深栗色的短髮,一同隨着她的目光朝向我,她湊向我的耳朵,輕輕的說了一句:願路途中的你不再孤單。
然後她轉身,離開。
我目送。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