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倚欄香正濃
忽聞淅瀝扣簾櫳
春辭前庭未及語
風過西樓一池紅
——題記
(一)
天際漸顯高遠,很多時候都是碧空萬里。
暖意漸深,不覺已近五月,窗台上的那盆蘆薈越發地青綠和精神,只將一枚枚似劍的葉尖直指蒼穹。新搬了家,遠離了繁華,小區外新劈的工地上,卻日日喧囂。是嘈雜了點,但依然喜歡空氣中涌動的泥土清香。
窗外,可見半片院牆,青灰色的,映襯着數支嫩葉蔥蘢的白楊。蘇北大地,處處白楊,看慣了,就像看慣了某個人的臉。
暮春了,真切誘惑我的,是一樹花顫的聲音,五月,花顏應是多憔悴,再不看,花將老。
四五月,什麼花開?牡丹、紫荊、水仙、兜蘭、迎春、天竺、銀柳、馬蹄蓮、唐菖蒲、康乃馨,這些怕都尋不見。
幽靜的自是公園深處,懶得信步閑走,我登上了塔樓,絕了人聲杳杳,上到六層,還不及扶欄,婀娜的垂柳,已擠滿我的眼睛。雲起,一片接一片飄過。雲朵之下的坡上,什麼花兒,叫不出名字,只見朵朵嬌嬈,樹樹香濃。
紫荊花?櫻花?心裡懊惱自己對花草的愚鈍無知,再去深深地聞香,依舊辨不出花名。有一點還可以肯定,絕不是桃花!因為桃花開時無葉,而我眼睛里的花樹卻有綠葉陪襯。
盡日問花花不語,為誰零落為誰開?觸目的,是一地的殷紅。
有點心疼。有點慵倦。回望曠寂的空間,一痕冷香染了鬢,一枚心花淺了顏。
心痕蒼白的時候,總有一個人的微笑適時浮起,他曾經說,我的快樂他感覺得到,他的靈魂就始終是快樂的,如若我落淚,他的心就會很痛很痛……那一場愛傾心傷傾城,經年累月後,留給我的依然還有零碎的溫馨。
不憶何處繁華笙歌,思緒翻飛,一縷舊時的香跡,如有若無。
雲影泛泛,始終不見移動,水痕微漾,一泓淺碧的光影。
(二)
居高臨下,樓台香閣盡入目,閑適至此,我的安靜和這些風景多麼合拍。此時此景,是適合寫詩還是寫文?心裡淺笑了一下,想起文字似乎離我很遠了,一場病,多多少少摧殘了文字的精神,然後,只是千帆過盡后的岑寂。
雲朵躁動不安地涌動着,漸漸吞噬了陽光,陰影重重,掩不住清冷。沒覺得多久,時光已緩緩從指縫間溜走,一如青春,韶華紅顏既逝,又如何挽留?一些人註定遠離,一些事必然塵封,當該遠離的遠離,該塵封的塵封,弦斷後,難奏相思萬千,一個人,一座空城,獨守漫長的光陰,把玩一指的安寧。
心念次第開展,恍惚迷離時,忽聽風聲鶴唳,瞬間煙塵飛揚,陰冷驟至,大似寒流又侵。如此晚春咋暖時,忽然吹進心頭的薄涼更甚。
伴隨雨落,一片隱約的唏噓。來不及走,只能幽坐。又一場命定的風雨,無從躲過,就像某天遇見命定的某人,一樣在劫難逃。
古人吟:“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此時我所見未必是桃花,但一樣的香塵濕冷,落了我一肩,冷風陣陣,可憐那一樹的風雨。風疾且狠,伸出千萬隻催花手,雨絲纖細,斜斜地密織,一網朦朧一網傷,如此慣常的暮春景象,又將濕了多少善感的眼睛?或許再過一夜,便是“南園桃李花落盡,春風寂寞搖空枝。”
塔樓下,僅是一池死水,如今被裝點着片片落紅,風起水皺,卻掩蓋不了本質的羸弱,一個表面常常凌厲的人,內心常常無比的怯懦。
如果出了公園,滿街都是行跡匆匆的人,誰有閑心在此留意落花的無聲吟哦,在意飛花的默默凋落?多少人為生活所累,為感情所苦,最後換取一身的勞苦和一臉的漠然。可我相信:每個淡定平靜的人,都會在夢裡藏着暗流涌動的思想。
(三)
從前的那些文字,似乎皆有落紅般的痕迹。也許,每個人都有無處安放的傷痛,我只是把疼痛藏匿於文字罷了。有些夜晚,總會潮濕了心緒,再次剪輯疼痛的過程,是美麗的綻放,更是殘忍的重置。
所以傷痛,是我們的眼睛總是不夠清澈,看不慣凡俗,看不清浮塵,看不穿人心,看不透來生。流逝的時光里,埋葬了多少不堪回首的記憶,花開花落,總是一身的煙雨。
一排南來的雁如期歸來,銜着溫暖和歡喜,丟下零星的鳴叫,向北而去,候鳥註定能等到春臨人間,可,我們嚮往愛情的眸光,卻常常等不來醉心的摘取。
扶欄而起,狂舞的髮絲不停抽打着臉頰,我開始瑟瑟發抖。
花魂遍地,時光更為漫長。
草坪上,水池裡,猩紅點點,為花,已是最後的美麗。
風帶哨音,是嗚咽,是得意?雨灌塔樓,我一懷的柔弱,無聲無息。
“落紅亂逐東流水,一點芳心為君死。”“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古人吟詠落紅,也是兩種心境。我雖秉性含傷,也不忍為落紅再添悲切,生為花,必知花的結局,花顏燦燦,好一段香事,終至開到荼蘼碾作泥,榮敗自有定數。空蕩蕩的塔樓下,已知滿池漂紅,閉目再品殘香,卻念:風拾花瓣,葬於止水,莫非這是一個乾淨的去處?
不言凄涼。花開時,紫燕風前舞,花落時,啼鶯亦可傷。
就像恨和愛一樣清晰。
年年春老,年年落紅,時光看似輕緩地流失,卻在每一個不經意的路口,留下深深的刻痕。一些想忘而未忘的故事,一些想忘而未忘的人,多少疼痛,多少幸福,都會老成安靜的回憶。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雨打香塵,兀自低嘆,冰涼的雨絲,被風吹進我的眼睛。挾持一片晴好來看花開,卻見證了花敗時的悲壯。這也是緣吧,容記憶再許一段相遇,再沾一抹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