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草長鶯飛,一群放學的孩子,鶯鶯燕燕,呼擁着登上江堤。隨手扔下書包,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風箏,有的拽着翼,有的牽着線,趁着東風乍起,呼啦啦一片精靈迅快地在天空舞蹈。晚霞明亮而多姿,給拂堤楊柳穿上美的衣裙;晚霞牽着孩子們的身影越走越長;蒸騰的薄霧猶似醺飲欲醉,泛溢出陣陣春的特彆氣味。空氣清新有淡淡的甜,新草如翡翠有淡淡的香,味道極是好聞。
這是高鼎《村居》詩中的意境:“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高鼎,生卒年不詳,生活在鴉片戰爭之後,大約在咸豐年間(1851~1861),其人無甚事迹,其詩也多不合那個時代,一般人提到他,只是因為他寫了這首有名的關於放風箏的詩。他在當時名氣或許不大,而且是否生活在農村也不詳,在那山河破碎風雨飄零的年代,是否有如此美麗的鄉村以及歡悅無束的少兒,都很值得懷疑。我以為這首詩只是作者對美的嚮往對安平和諧的寄託,或許他能感知太陽的味道,感知生命的氣息而對生活充滿了眷念。
我的懷疑絕非無理。百多年後的今天,四海安平,萬家和樂,豈止那個朝代可比?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中也難找到其詩中所特定的場合以及勃勃生機。
舉南北東西,莘莘學子豈止億萬之眾,讀書只是他們人生歷程的起始部分,或者說是人生事業的奠基階段,學而優則仕自古自今一脈相傳。隨機抽查任意兒童,誰能於散學後放下手中書本,登一寬敞高處將童心自由播撒?誰不是走出校門然後躲進小樓續寫艱深詭奧的算術題?又有多少孩子出這所學校而踏入另一處補習提高的高收費門檻?草長如故,鶯飛猶是,又誰於江堤看到過童兒放紙鳶為樂?偶爾在周末,因忙碌得筋疲力盡的父母,揣着慈愛牽著兒女去一次遊樂場,便是孩子們莫大的幸福。又或學校每年一次例行春遊,更是那些早已失去春天氣息以及忘記太陽味道的少兒最最美妙的時光。
春天有味道,太陽滑滑梯,課本上這麼講,只是文學家美的想象;太陽有味道,卻因為早起晚歸,繼而與星星做伴,孩子們卻不能親身感受。童年、少年如此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因為一旦步入青年便如囚籠,所謂書山學海高不可攀深不可測,更莫談衝出囚牢踏入社會以後的生活羈絆。找工作,謀職稱,攀高枝,求高薪;房子,車子,貸款,還貸;即便是事業有成,做了小老闆,更有一系列艱苦卓絕的打拚一個不落地等在我們必經的路上。太陽東升西落,一年四季顏色不同、味道不一,似乎都與人們無關。有人迷戀銅臭,有人沉溺酒色,有人囿於孤獨,有人失去人格,又有誰把太陽當作自然界最偉大的廚子,每日每時、每月每年,孜孜不倦地為我們提供無需付款卻能盡情享受的盛宴?無人赴宴,美味虛置,光陰虛度。直到有一天,從大夢中醒過來,發出一聲長嘆,才知愁成塊壘,即如辛棄疾詞中所寫:“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春天就這樣去了,夏天也沒多少感覺也去了,剩下個秋天;就像一個花白着兩鬢的老人,到這時終於感受到太陽的溫暖、生活的美麗。再也不敢貪床,再也不會依靠鬧鐘喚醒疲倦的夢。生物鐘已經定時,從床上爬起來,踱向江邊或者林園,呼吸早晨的空氣,看朝霞由遠及近點燃藏青色天空,太陽出來時候體會她所帶來的溫馨之氣。到黃昏,太陽味道變了些許,不是清香了,而是濃郁,彷彿窖藏幾十年的老酒,濃烈得不飲自醉。原來太陽味道這麼好聞。於是酒蟲穿腸,疾步回家,一盤青菜,一碟花生米,引月掛窗帘,星醉酒盅。周而復始,直至雪沃長堤臘梅吐香。
每個人不同程度都是這樣在辜負與珍惜中度過,只是辜負的是最好的時間,珍惜的是百無聊賴的晚節。什麼時候將這般情景顛倒過來,甚至只有珍惜沒有辜負,那就是極樂盛世。莫非痴人說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