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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齊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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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髮齊長城

  劉裕

  曾經許多次遊覽齊長城遺址,只是來去匆匆,都沒有認真地審視它。

  因北國長城的緣故,齊長城對很多人而言,始終就是茫然和陌生,無法展開想象的翅膀。最近,讀到一篇史料,驀然一驚,我們身邊的這條宏偉建築竟有二千五百多年歷史了!

  一

  來到齊長城,映入眼帘的是隱沒在漫山荒草荊棘中的殘垣斷壁和疏疏密密的破磚碎石。撥開帶刺的荊棘和柏樹的枝椏,沿着雜草和碎磚石的城邊,攀上一座較高的山巔,輕舒一口氣,極目望去,那一道走勢,那一脈氣魄,那一派浩蕩,竟使我陡生一種凝重和虔誠的感覺。是啊,我是在用顫抖的雙手,輕輕地翻開一部塵封許久的線裝古籍。

  那層層壘砌的磚石,那夾帶沙石的夯土,不就是這部書的張張頁頁嗎?那幾十萬民夫,或累死、或餓死、或疾病而死,牆下的累累白骨;那家中依門盼望的白髮老母,悲慟欲絕的妻子和孤苦年幼的兒女,她們臉上如雨的淚水;那浴血奮戰的將士,用血肉之軀拚命廝殺,或倒在了長城內外的土地上,或倒在了長城上的石塊上,硝煙瀰漫,戰火正酣,那汩汩而出,染紅大地和山脊的鮮血,不就是這部書的字字句句嗎?它有多厚呢?從黃河到大海。時光倒溯,兩千五百多年前齊魯大地上的滄桑風雨,每一筆,每一劃,都鐫刻在這綿延千里的每一塊磚石上了。這部積聚、沉澱了太多血淚、苦難和戰亂的歷史,註定要格外的沉重。

  南北眺望,除了綿綿不絕的高山田野外,就再也看不到什麼了。我撫摸着齊長城的一磚一石,坐下來靠近它,一股神秘、幽靜的氣息跨過千年撲面而來。循着它眼前彷彿看到了數不清的頭盤髮髻,腳蹬草履,皮膚黝黑,肌肉裸露的民夫。他們或一人背負着石塊蹣跚而行,或幾人用木棍繩索抬着一塊巨石;他們有的在丈量着長度,有的在測算着高度;這一群人在運石搬磚,那一群人在夯土壘砌,另一群人在平整山體,清除草木。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傷痕。他們額上滲出的汗珠砸在石上,啪啪作響。他們就這樣經風沐雨,迎暑送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修築着。

  這就是我們的祖先,我們齊魯兒女的祖先。剎那間,我眼含淚水,心生感慨。我們民族苦難的經歷,我們民族沉重的步履,我們民族堅韌的軀體,我們民族所展示的勤勞與智慧,都化在這一道褶皺層層的殘垣斷壁上了。我被一股強大的氣流裹挾着、衝擊着、震撼着,這是民族的、文化的和人格的巨大魅力的涌動!余秋雨先生曾寫道:“有位朋友告訴我,一次,他走進一座著名的廢墟,才一抬頭,已是滿目眼淚。”雖然我無法說清這眼淚的成分。而這一刻,我卻讀懂了這眼淚中所包含的情結了。我對齊長城,對我腳下曾經生活過的人們,心中憑添了幾分敬重和哀傷。

  二

  有關齊長城最早的記載見之於史書《管子》,曰:“長城之陽,魯也;長城之陰,齊也。”它始建於春秋,完成於戰國,是齊國人修築的軍事防護體系。其險要處設關隘、修城堡、建兵營、築烽燧。西牽黃河,中攬泰山,東瀕大海,橫亘山東大地643。9公里,約合1287。8華里,如千里長龍昂然迤邐。

  齊長城在中國歷史上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它比秦長城早四百餘年;比歐洲人公元前459年修建的79公里長的雅典壁壘早二百餘年。堪稱“中國長城之父”,“世界壁壘之最”。它是春秋戰國時期齊國爭霸天下的產物,歷經幾百年修築才得以完成。

  春天,萬物復蘇,大地染綠。青灰色磚石築成的齊長城,隱伏在草木叢中,如同一個獵手,警惕的目光在捕捉着獵物的出現。冬天,萬里雪飄,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中,它像一隊身披銀甲的士兵,在凜冽的寒風中傲然挺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慢慢走近它的時候,那晶瑩透明的露珠映着晨光,閃耀着奪目的光芒。它呼吸着清新的空氣,如晨練的青年,舒展着蓬勃的肢體。夜晚,黑色浸染了大地,四周一派冷峻。山風呼嘯,若千軍萬馬在吼叫在奔騰,令人驚心動魄。

  然而,歷史的車輪始終是滾滾向前的。在齊國西邊的三秦大地上,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目光堅毅的偉人,“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史記·秦始皇本紀第六》,秦王嬴政以武力完成了歷史功績——統一中國。公元前222年,秦滅燕,隨即揮師南下,渡過黃河天塹,齊亡。正當齊長城以百倍警惕的目光注視着南方諸侯時,猛然回首,它所護衛着的這片土地,已經換了主人。政治強權的顯示,經濟實力的展現,軍事功能的價值,頃刻之間灰飛煙滅了。曾經還躊躇滿志的它,未及實現它的價值,就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歷史舞台。像斷了弦的琴音,嘎然而止。曾經還雄心萬丈的它,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失落、悲哀與憤懣,滿含淚水,帶着委屈,一頭扎進崇山峻岭,荊棘田野之中酣睡去了。

  這一睡,就是兩千多年......

  三

  我也感到酸楚,

  我也感到悲憤,

  我也感到不甘。

  許多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研究到這裡,內心也充溢着痛楚和不平。然而,中國歷史就是這樣,悲劇總是伴隨着一個朝代和一個建築的興起與消亡。齊長城也沒有逃脫這個規律,剛剛拉開大幕,便被定格成永恆......

  我又感到了一絲絲欣慰。

  好在齊長城雖然是一道難以逾越的軍事屏障,但它阻擋的只是戰爭、掠奪和殺戮,卻從未阻礙過文明與文化的傳播。不然,百家爭鳴的洪亮聲音,何以穿透磚石,回蕩在齊魯大地上呢?不然,孔子帶着弟子,駕着牛車,何以叩關,周遊列國,傳揚學說呢?不然,孟子何以覲見齊宣王,而暢言:“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呢?太慶幸了!這是歷史的慶幸!這是中華民族的慶幸!

  幾百年過去了,又一道長城在北方築成,這便是秦長城。從此,齊長城就更加沉寂,更加落寞,更加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那一首首描寫和讚美長城的詩詞歌賦,與之無關。即使原本發生在它身上的或美麗、或凄慘的傳說,也都嫁接到秦長城身上了。然而,它成熟了。從青年走向壯年,又從壯年走到了老年。心,寬闊了,豁達了,也平靜了。不再去爭論是是非非,不再去計較恩恩怨怨,不再去艷羨華華美美的篇章了。不若枕着高山,倚着草木,守着日月,伴着四季,靜靜地聽,靜靜地睡吧。

  轉眼間,時光來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七年,抗日的烽火燃遍華夏大地,齊長城也從睡夢中醒來。

  穆陵關阻擊戰可謂慘烈。日軍用飛機和大炮輪番轟炸,步兵連續衝擊,中國軍人頑強抗擊,無一退縮,遲滯了敵人南下,最後全部壯烈殉國;

  泰沂山區的軍民用土槍和大刀,直殺的日寇抱頭鼠竄,屍橫遍野,使敵人領略到了全民抗戰的威力;

  大峰山上的紅旗,獵獵迎風,讓侵略者心驚膽寒,經月不敢通過。

  在黃河兩岸,在大海之濱,中華民族不畏強暴,抵禦外侮的氣概在它身邊酣暢淋漓地展現了出來。民族的吶喊,英烈的鮮血,給沉寂千年的齊長城又抹上一筆厚重的色彩,讓它千年的歷史畫上了一個讓人振奮,讓人鼓舞,讓人慷慨激昂的句號。

  血色殘陽下的齊長城,顯得那麼肅穆!那麼莊嚴!那麼雄偉!

  四

  我就這樣遊走在歷史和現實之間。文明與野蠻,戰爭與和平,時間與空間,偉大與渺小,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長城的概念和意義,已不僅僅是人文景觀,旅遊勝地或考古遺迹。它已延伸,延伸得相當恢宏,相當大氣。它是一種象徵,一種精神,一種傳承千載的民族苦難史和文化史。它承載着我們民族的堅韌和不屈,勇敢和智慧。

  然而,當今世界,風雲變幻。我們絕不要寄希望於一磚一石壘砌的牆體,來護衛腳下的土地。我們,我們每個人,更應當在心中築起一道無形的,堅韌的,牢不可催的長城!

  齊長城,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我們來到它的身邊,感受着春秋的風塵戰國的硝煙,如同走回了歷史的盡頭。

  那麼,不要喧鬧,不要嬉戲,不要驚擾。還是讓它平靜地,安詳地去注視,去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