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那一頭烏黑的頭髮不知在何時變得花白了。
我開始怨恨自己的粗心,沒有仔細地去欣賞母親、沒有去考慮過她的難處、甚至都沒有發現她的頭髮一根根白了起來,直到花白了一大片的時候,才猛然發覺。
母親老了,真的老了。上台階都要顫微微半天才能上去;眼睛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清澈,混濁的目光中寫滿滄桑;雙手早已青筋突露、長滿老繭……
母親真的老了:她怕一個人獨處、怕天黑。怕我們沒有出息、又怕我們整日忙着工作不能回家。
母親真的老了:經常向我們囑咐一些連小孩都知道的問題。比如晚上睡覺前要關窗戶;不要吃生的、涼的東西;每天要讓自己吃飽飯,不要總想着要減肥什麼的……
母親彷彿是在一夜之間變老的。而我,也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如同昨天,卻又恍若隔世,這夢一做就是一年。我有一年多時間沒回家了,只是靠着每半月一次的電話溝通着我們之間的牽挂與思念。母親每次都要問很多我的情況,她對孩子的牽挂與擔心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吧!
漸漸花白的頭髮,刺痛了我的眼睛,那種刺痛在我身邊蔓延開來,控制了我的整個身心。母親也曾經年輕過,曾經像我們一樣無所畏懼、敢愛敢恨。可是在無情的歲月面前,這一切都慢慢地改變了模樣:我們長大了,母親卻老了,老得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老得很多事情都要我們為她擔心,為她操心。我們成了大人,母親卻成了小孩,我和母親,好像倒過來了。
白髮像繁星一樣懸在我的夢中,成了我始終揮之不去的一縷鄉愁。自從父親死後,母親就成了我對家庭這個概念理解的全部。有母親在,我還可以叫聲媽、還可以做回孩子、還可以享受那份繞人膝下的天倫之樂。這份感情,是其他任何因素都替代不了的。
是什麼染白了母親的頭髮,使她原本的青春年華不再,卻拿來一頭白髮銀絲來裝扮自己?又是誰在折磨這個苦難的女人?她本該像其他老人一樣享受着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可是我們姐弟幾個都一個個離開了她,有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只留下了母親守着這個老屋,守着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
常回家看看,是我們共同的心愿。母親的白髮連接成了我們回家的長長的路,她用自已的臂膀做成了我們向上攀登的梯子。她自己卻在做人梯,做鋪路石的過程中耗盡了心力。如霜的白髮在晨風中顫慄,彷彿在訴說著什麼。那些流逝的光陰,不復存在的韶華,存在於母親對往事的記憶里,閃爍着歲月的質感。對我們而言,母親永遠是最美麗的。年輕時,我們愛她的青春靚麗之美;中年時,我們愛她的風韻幹練之美;而現在更愛她的歷經蒼桑之美。這種美、這種愛,是我們一生最為寶貴的財富,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歷久彌新。
後來,我們給母親染了個黑髮,可下面的髮根長出來還是白的。母親說算了吧,不要染了,堅持不肯再染。也好,就這樣隨其自然吧。不過這回,我一定要好好欣賞一下母親的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