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年初一的早上,錫城的雪花漫了一夜,把大地蓋得嚴嚴實實。昨夜煙花喧囂一夜,現在才靜了下來。伴着寒風,琴聲響起,他又來了。
大概錫城的市民都還在睡夢中,現在才六點多,更何況是大年初一。他還是在那個老地方,白髮在白雪的映襯下更加的蒼勁,皺紋下的眉毛花白,蓋過了眼睛,還是那身衣裝,還是那個電子琴,還是那支曲子,還是那個鐵盒子,盒子裡面還是零星分佈着的幾個硬幣。
這一切竟逼真如初識。那是個寒風凌烈的夜晚,我去接女友下班,在歐尚旁邊的公交站台,他一遍又一遍的彈奏着那支曲子。我一直站在那兒聽着,其實我是在站台後面,老頭根本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慢慢抬起頭來,看着我,衝著我點點頭,若有所想的皺了皺眉頭,回過身繼續那支曲子。我一下愣住了,在他轉過身來的瞬間我看見電子琴下面有一個鐵盒子,裡面零星有些硬幣,我怕老頭把我當做是白聽(就是不給錢)的路人了,一時竟不知所措。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無奈,恰恰在老頭的身後,聽了半天都沒有離開,還沒有任何錶示,誰知道我是在等待女友的班車呢。站了好久,我覺得應該給老頭錢,畢竟我聽了他的曲子,還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動。這麼寒冷的夜,他還是憑自己的付出賺錢,比起那些遊手好閒的騙子們他好太多了,無論是憐憫還是尊重都應該意思意思。我繞過站台,走到老頭的正面,恭恭敬敬的把一個銀幣放在了鐵盒裡,抬頭對他笑一笑,走開了。沒走幾步,我回過頭看看老頭,一輛黑色奔馳車窗里伸出一隻手正在向鐵盒子里扔硬幣,濺的到處都是。看着這一幕,我的心有點糾結:老人需要的不僅僅是錢,還有尊嚴。
我懷着凝重的心走遠了。
又是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我和女友沿着街道跑步。在汗水中我又聽到了那支曲子,好像前世有緣,就是他。我剛搬到這個地方來,還不是很熟悉,但是聽到了老頭的琴聲就知道歐尚近了,快到家了。老頭總是早上來一會兒就回去了,晚上直到歐尚關門才準備回去。老頭很準時,每天只相差幾分鐘。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人,同一支曲子,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我對老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難道就沒有家人嗎?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他背後有着怎樣的故事呢?一連串的問題縈繞着我,好像一個比一個更加的誘惑人。我竟有了走進他的想法,可是上班很忙,這件事情也就放下了。又是一個周末,我趁着去買菜的功夫,我在站台等待老頭的出現,可是老頭沒有來。
值得欣慰的是,我住的地方離歐尚不遠,只要他來了,我就可以聽見。
時間一晃又是幾個月,實習的內容越來越接近工作,我也更加的忙了。一天晚上下班回來,跟着同事走一條捷徑,他是錫城本地人,什麼大道小道都知道。在昏暗的光照下,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老頭,耀眼的一頭白髮,就是他。他要去彈琴了。
我自言自語道“原來他住在這裡啊,這麼臟,這麼破。”
“你認識他啊?你不是四川的嗎?這兒還有窮親戚啊?”同事疑惑問道。
“不是啊,我見過這個白髮老頭,他在歐尚公交站台彈電子琴賺錢,我印象很深。他住的這是什麼地方啊?怎麼感覺怪怪的,你知道吧?”我的好奇再次燃燒。
“這裡住的都是些沒有人管的流浪老人和沒有子女撫養的孤寡老人,一個窮老人院。走吧,咱回家吧。”同事看了看手錶催促着。
我加快了腳步,眼睛卻停留在老人院門外的那一面牆上,牆上貼滿了告示。我只記得其中的一張是招領啟示,只有一張照片,沒有名字,沒有籍貫,意思是說這個老人如果還有子女的話,院方希望其子女將其領回家贍養,不要嫌棄。
這晚上沒有下雪,氣溫也不是很低,我的心卻不禁寒顫。
一晃,龍年來了,沒有買到車票的我留在了錫城過年。大年夜晚上,我和女友坐在四個座位的桌子上吃火鍋,顯然我們是異鄉人;我們放了很多的花椒和辣椒,那樣才有四川的味道;我喝了幾杯酒,有點想家,不想春節聯歡晚會恰在此時此刻唱起一首《好久沒回家》叫我思緒萬千。我這個多愁善感的人差點沒有抑制住,走到窗前,看見窗外白茫茫的雪花,視線漸漸模糊了。
在震耳欲聾的煙花聲間隙,琴聲略帶幾分凄涼,和萬家團圓的喜慶氛圍顯得格格不入。細看晶瑩的白雪,想起了老頭的白髮,怎麼知道哪一個純潔,哪一個更加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