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格外的冷,光禿禿的樹木上,一絲不掛的裸露在冬風裡,沙沙的吹動着樹榦,可以聽到冬風怒吼的聲音不斷地從耳邊呼嘯而過,狠狠的刺在臉上。
在忙完了所有的秋活后,人們會進入到一年四季中最悠閑地冬季。人們不會因為乾旱而發愁,也不會因為連續的下雨而煩惱。這個村子,幾乎所有的中年男子都外出務工的村子里,只剩下了年紀較大的老人,一群維持二畝三分地的婦女,還有咿呀入學的而孩子外,是不會有其他的人來的。
在冬季里,有幾束陽光穿過照進村子,老人們會懶洋洋的斜倚在牆角邊、樹墩上,或是背風角落裡,眯上雙眼,兜里揣上老掉牙的收音機聲音沙啞的聽着,他們裹着厚厚的棉衣,穿着特有的又破又舊的棉褲,腿上綁着着一圈一圈的布條,腳上穿的是自家做的棉鞋,雖然看起來很是難看,不過這已經是最好的過冬的裝備了,當然穿起來也是很暖和的。
女人們會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哈的說笑着,當然,她們談論的絕不是什麼國家大事。當男人們離開她們時,常年只有寂寞和無聊陪伴着她們了,一些新媳婦確實很難耐得住寂寞,她們也會走家串戶的話家常,今天跑到東家說西家的不是,晚上也會跑到西家罵東家的不是,她們是習慣了常年的這樣日復一日的枯燥而無聊的生活。她們漸漸地被遺忘在說三道四的話題里。
友德的爺爺也像村裡的其他長輩一樣,喜歡躺在門口的榆樹上,閉目養神。這棵榆樹就這樣一直陪伴着,儘管已經是光禿禿的了。友德爺爺最害怕冬天,不是因為冬天很冷,而是他身上的傷口會在冬季里一陣一陣的刺痛着,這種痛,有時候會讓友德的爺爺痛的直掉眼淚。
友德卻是十分的喜歡冬季,因為冬季時有的就可以睡懶覺,不用再被爺爺喊着去學校上早讀。在九十年代的北方,還是有很多小學有早讀,孩子們不得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星夜路下起床到學校去上晨讀。在下雪的時候,友德可以和小夥伴們一起滑雪、堆雪人、打雪仗等,冬天是孩子們快樂的天堂,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的瘋玩。在雪地里狂奔,即使摔倒了,也會笑哈哈的。
“爺爺,快看啊,下鹽子了!明天要下大雪啦!”友德興奮的用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接來的鹽滴跑到爺爺面前。“爺爺,你看,好大的鹽滴子啊!給我一個繩子,我要逮鳥!”友德所謂的逮鳥,就是爺爺教他的用一木棍支起來一個筐,遠遠地系著一條長繩,再在下面撒一些誘餌,看到鳥兒來偷食時,只要躲在遠處輕輕一拉繩子,就會逮到鳥兒。
“好,好,友德啊,快去抓把麥子來,撒在下面,等着看我露一手。”友德的爺爺也會像一個老頑童一樣的陪着友德玩玩。
夜晚,雪下了下啦,風嗖嗖的從窗戶邊縫吹進來,友德緊緊的裹緊了被子。
“爺爺,明天我就不去上學了吧,您看外面下這麼大,我這麼小,走在雪地里您也不放心,反正老師說了,明天沒啥事,可以請假。我就不過去了。”友德蜷縮在被窩裡跟爺爺討價還價的商量着。
“不行,下雪了,也得去,想當年我想去上學還去不上呢,現在有這麼好的條件,咋說不去就不去了呢。不行!絕對不行!”爺爺還是很堅決的說道。
“哼,外面天太冷了,而且我要是走在路上被出來找食的野貓抓走了,您怎麼跟我爸媽交代!”友德氣呼呼的跟爺爺講道。
“那也不行,天冷!我以前打仗的時候在冬天就只穿一件單薄的衣服,被鬼子逼到山頭上,沒有吃的,我們就只能吃雪來充饑。記得在朝鮮有一次戰鬥中,那天比這還冷!槍梭子被凍上了,我們班長在大雪地里脫掉上衣,用身體活活的暖開的!我們那時候身上都是凍傷的!腫的厚厚的,都不能摸,那時候多辛苦啊!到現在一遇到颳風下雨的身上還會隱隱的作痛。”友德的爺爺邊說邊給友德看他身上的傷痕。
“1、2、3、4、....爺爺總共是十一個,可對?”
“不止十一個!還有呢!你看,在這呢。”
“在哪?在哪?我看看!那時候你們怎麼不穿棉襖啊?”
“傻小子,那個時候條件是艱苦的,上哪裡穿棉襖!連吃都吃不飽了!你小子要給爺爺長長臉,好好學習!不能丟了爺爺的臉!”
“是!我一定會遵守首長的指示!”小友德裝做很正式的樣子給爺爺敬了一個軍禮!有的美美的進入到夢鄉里。
第二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雪,爺爺還是像往常一樣,早早的起床,友德還在沉睡,爺爺並沒有喊醒他,因為他也是很心疼友德。
“他爹,俺們家沒有面了,借點面給我。”友德的二伯母邊說便徑直走到友德家的廚房裡,很不客氣的用瓢滿滿的挖了一瓢。
“天天來這裡要,你不會去買嗎!都分家這麼多年了,還來要!這裡都是友德家的,你自己家沒有嗎?”友德的爺爺氣呼呼的衝著友德的二伯母吼道。
“你看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吃你一點面,吼吼的,真是的。這天這麼冷,沒辦法推車子,咋出去!他二伯伯又感冒了,這哪有人去啊。而且又不是外人,是不是?他爹!”二伯母說著用瓢舀着。
“唉,敗家子!滾!”友德的爺爺大吼一聲。
“好啦,好啦,不舀了。真是的,吼什麼吼,等過幾天再還給你!”二伯母很不耐煩的說著,放下了瓢。這一下子,足足舀了有大半袋子俺么多!友德的二伯母使勁全身的力氣才把它放到肩膀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友德在窗子里看得一清二楚,爺爺生了很大的氣!友德怒視着漸漸消失的二伯母。心裡暗罵著“臭不要臉的賤女人!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突然,爺爺坐倒在地雪地里。友德看到嚇了一大跳,趕緊從床上滾下來,跑到院子里,扶起爺爺。
“爺爺,爺爺,你怎麼啦?沒事吧?爺爺!”
“我....沒事....,友德,扶我....起...來,讓我休息一會。”友德爺爺面色發白的說道。
“爺爺,快起來,地下涼,走,我扶你到堂屋裡坐一會。”有的不知所措的心急的說道。
雪停了,外面有幾束陽光照進來,積雪開始慢慢融化。然而,友德的爺爺的身體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爺爺,你想吃點啥?我去做。”友德跑到躺在床上的爺爺前問道。
“俺爹,俺爹,我剛上街買了只雞,也給你燉好了,你起來和有的吃點吧。”友德的大伯父邊說邊端着熱騰騰的雞湯來到了床前。
“友德大伯父啊,我啥都不想吃,你還是盛給友德吃吧。”友德爺爺有氣無力地說著。
“俺爹,你看都端來了,這麼多友德也吃不完啊,起來喝一點。”大伯父把已經盛好了的湯端到爺爺的面前,親自準備喂。
“爺爺,我不喝,我不喜歡吃雞肉。還是你喝吧。”友德邊說邊向外面走着。
眼看年關將近,外出務工的都紛紛的回到了已經闊別已久的家。雖然穿的是一身整齊,卻是很難掩飾得了臉上的滄桑。友德爺爺的病情仍不見有所好轉。而友德的爸媽也只說會回來的,或許因為車費太貴,亦或許車票難買。友德只是日復一日的期盼着。
冬天雖然會有放晴的時候,但是很冷。“爺爺,今天外面天氣不錯,我扶你出來到外面走一走,坐一下吧?”友德把所有的過冬的衣服都拿出來晾一晾之後,走到爺爺的床前。
“好吧,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太陽了,出來透透氣吧。”友德吃力地把爺爺扶出來,背靠着榆樹坐下。
“爺爺,飯我已經做好了,我先盛給你吃,我一會回來再吃,西頭幾個人在等着我過去玩呢。”友德邊跑邊說。
“友德,還在這玩嘞,還不趕緊回家看看你爺爺!”鄰居急匆匆的找到了在村西頭玩的不亦樂乎的友德。
“爺爺?我爺爺咋啦?”
“唉,你爺爺剛剛摔倒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咱村裡幾個男的剛把你爺爺扶到床上去。快回家看看吧!別玩啦!”
友德丟下一群傻獃獃的小夥伴,邁開腳丫子直奔家裡去。友德邊跑邊祈禱希望爺爺不要有事。“不會的,爺爺應該會沒事的。爺爺怎麼會摔倒了呢?”
“俺爺,俺爺,你咋啦?”友德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爺爺急的大哭起來,,頓時淚流滿面。
“友.....德,爺爺....,估....計.....這...次....不....行了.......”
“不會的,爺爺,不會的,你會沒事的!你會長命百歲的!你不會有事的!”友德邊哭便說道。
“俺爹,你咋弄嘞?我送你去醫院吧?”滿頭大汗的友德的大伯父疑慮的問道。
“算.....了,別....花...枉費...錢...了...”
“吶,吶,你聽到了,可不是我們不給他治,是他自己不願再治!大夥都聽清楚了吧,別等到友德他爸媽回來說不給老爺子治病,也省的全村裡在背後說閑話,說我們幾個不孝順的話。”友德的二伯母在一邊說道。
“滾,你滾,我們家不稀罕你來!”友德氣呼呼的朝着二伯母怒吼道。
“別說了,他二嫂,你看你這都到什麼時候了還說這樣的話!老二,你就不能管一管你家媳婦嗎?”友德的大伯父在一邊打圓場的說道。
“媳婦,你出去,這沒有你們女人家的事。”友德的二伯父終於說出了話。
“呦呵,都朝我發脾氣了!真是一群不識好歹的傢伙!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的樣子,你看你那個熊樣子,連個屁都不敢放!”二伯母朝着友德二伯父說著。
“夠啦,你給我滾出去!”二伯父怒視着對着媳婦說道。
友德的爸爸媽媽是在得知了爺爺的事後不得不以高價買了兩張站票連夜趕回來的。他們是在第二天的夜裡深一腳淺一腳回來的,到家時,滿身都是泥了。
友德的爺爺在最後一口氣盼着見到他很多年沒有見到的友德的爸爸。
友德爸爸媽媽疲憊不堪的丟下手裡的行李,跪到床前大哭道“爸,兒子不孝,兒子對不起您。兒子回來晚了,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友德....爸媽,看...看....到....你....們..回來,我...終....於...可..可...以..咽..下..這......口........氣了,我.....現.....在....把...友德...完..好..無...損...的...交給.....你們了.......”友德的爺爺就這樣閉上了雙眼。
頓時一片哭聲響起!
友德爺爺的殤事辦的很是隆重,周圍幾個村裡的人們都來弔唁了。友德的兩個姑姑請了兩班嗩吶團來,在出殯的那天,友德的兩個姑姑哭得很大聲;二伯母卻一滴眼淚也沒有留下來,一直躲在後面,直到迫不得已時才出來露個面,硬生生的擠出幾滴淚來。
友德沒有哭,眼淚卻是一直沒停的往下掉。友德跪在爺爺的棺材前,一句話也不說。沒有人問他為什麼。友德一夜之間就變了,變得沉默了。
在處理完友德爺爺的殤事後,也快要將近過年了。
“大哥,咱爹究竟是因為什麼才出事的?”友德的爸爸掏出了一根煙遞給大伯父問道。
“老四,沒事,咱爹啥都沒有,是自己摔的。跟其他們沒有關係!”友德的大伯父諾諾的說道。
“咱爹身體一直都這麼好,怎麼可能!大哥,你就告訴我吧!”
友德的大伯父不得不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所有的實情。
“這個,老二,看我不剝了他的皮!咋能這麼對咱爹呢,這媳婦被他寵成啥樣了”友德的爸爸怒氣匆匆的站起來握緊了拳頭。
”老四,幹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二那個熊樣!算了,算了!咱爹也死了,咱們幾個不能再內鬥亂起來了。”老大拉着友德的爸爸說。
“其實,聽說那天咱爹摔倒是因為友德做好飯後,就走了,忘記了清理燒鍋的火星,咱爹去端飯時,看到廚房起火,慌不擇亂去滅火時,不小心就摔倒了。”
“這個熊孩子,我非得狠狠的揍他一頓。”說完抄起傢伙,往家裡走去,看見友德獃獃的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友德爸抄起傢伙就往友德打去。大伯父一見不對,趕忙上去拉住了。
“老四,友德這孩子小,你看你都走了這麼多年,沒有照顧過,你都不知道他天天想你想的,有一次話因為你們跟人家打架,被咱爹打的在外面哭了一夜。這事怨你們,你現在還打孩子,這跟孩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友德的爸爸丟下手中的棍子,坐在一邊。
友德的爸爸媽媽並沒有在家裡過年,雖然是馬上就要過年了。他們是在年前匆匆的收拾一下,在離開前,友德跑到爺爺的墳前,久久的跪着。在爺爺的墳前,友德埋下了一個東西,並狠狠地磕了幾個響頭,才轉身離開的。
站在火車站外,友德回首望去,什麼也看不清。陽光照在友德的身上,卻沒有感覺到一絲溫暖。寒風吹下,一滴淚落下,激起萬重雪花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