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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業餘棋手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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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聽到楊鴻漸被單位開除的消息時,我怎麼也不相信,圍棋下得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是這個結局。

  那年,我剛從學校畢業,正在等待分配。在那些忐忑不安的日子裡,正趕上縣裡舉辦一期圍棋比賽,我就報了名。

  在大學時,我是周圍幾個學校里少見的業餘圍棋高手,曾代表學校南征北戰多年。我想,以我的圍棋水平,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裡拿個圍棋冠軍總會是手到擒來的。

  前面幾輪倒也還順風順水,但越下到後面我覺得就越艱難了起來。尤其是幾個十七、八歲的高中生,我竟然沒贏過他們一盤。後來我勉強進入了前五名,冠軍是一個高中剛畢業的學生名叫楊鴻漸,聽說他剛考取了省城某重點大學。

  分配到單位后,由於我忙於工作,沒再參加縣裡的任何圍棋賽事,只是偶而與一些熟識的棋友對奕,他們卻總是不堪一擊,漸漸的就有了高處不勝寒之感,當時我實際上是縣裡的圍棋冠軍。

  圍棋起源較早,西晉張華《博物志》有“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之說,但由於受到文化大革命“四害”的影響,新中國的圍棋興起也只是八十年代后的事。圍棋是一項高雅藝術的娛樂活動。如果說象棋隱藏得有民間高手,那麼圍棋絕對不會。圍棋比賽每年都是幾個老面孔,頓時使我失去了對圍棋的興趣。

  在鄉下工作四年,我沒能混出什麼名堂,只好轉而改投他行,干起了職業律師的行當來。那年縣裡又適時舉行了一個圍棋比賽,四年前那幫高中畢業生剛好大學畢業,我的排名一下子又降到了第五。士隔三日當刮目,經過四年大學圍棋的磨礪,我還真不是他們的對手了,尤其是那個楊鴻漸,簡直可以讓我兩子。聽說他和省隊的某職業棋手是同學,在學校時就因下棋曠課太多而只得了個肄業。

  縣裡一下子來了那麼多的優秀棋手,圍棋界自然也就熱鬧了起來。沉寂多年的圍棋協會得以重建。由於我還算出色的組織和社交能力,名正言順的被推舉為了圍棋協會主席。

  上任伊始,我就到處化緣,邀請周邊幾個縣的棋手成功的舉辦過幾個高規格的圍棋賽事,也帶領本地的棋手去周邊的縣市殺伐,我縣的圍棋水平明顯要高出其他縣市一籌,可以說組隊征戰以來我們從未失過手,我既當領隊,又當棋手。其樂也融融。當然我們的成績主要來至於楊鴻漸等幾個年輕棋手。

  雖說我們的圍棋水平不錯,但我們這些棋手在各自的事業上卻是一塌糊塗。尤其是那個楊鴻漸,由於痴迷圍棋,常無故曠工,已經被單位行政警告處分,在單位只領基本生活費。

  楊鴻漸棋下得的確不錯,曾代表州里參加全省的圍棋比賽都得過名次。是我們縣裡南征北戰的中流砥柱,受到棋界的普遍推崇。但他的工作和生活又一無是處,他甚至於不能象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父母嫌棄,女友拋棄,領導厭棄。為了維持生活,他常與人下賭棋。因他是眾所周知的高手,對手常要他讓子才下,所以他倒還是輸多贏少。有一次為下賭棋還和人動了刀子,差點命都沒了。

  偶爾有外出比賽的機會,那是楊鴻漸最高興的日子。對方管吃管住管玩,間或還能拉外縣不明底細的棋手來兩盤賭棋,狠狠的撈他一把。但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多,若是純棋友之間的比賽,還要負責自己的費用,對他來說就不是那麼容易了,畢竟他只領生活費啊。只是這種時候我總對他特別照顧,所以他對我很好,常常感慨的對我說我們棋協里只有我是一個好人。

  發現楊鴻漸患神經病是在一個午後,那天我去一朋友家開的店子里吃飯。以前我們但凡有圍棋比賽都來這裡開伙食,所以朋友的愛人對我們這伙棋手都很熟悉。她說楊鴻漸經常去她的店子里賒煙,已經有幾百元的債務了。後來他再來賒的時候她就不再賒給他,誰知楊鴻漸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竟然把桌子上的兩顆生雞蛋偷走了。我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我們下圍棋的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窮是窮了點,但也不會窮到偷別人的生雞蛋,如果那雞蛋是煮熟了的還差不多。但朋友的愛人和服務員都竭力證實確有其事,不得不使我對他產生了懷疑。過後我單獨的問過楊鴻漸,他卻竭力否定此事。我要他來店子當面對質,他卻又不肯來,他說那樣會降低他的人格。

  有一年,應臨縣棋手的邀請,我們組隊去參加比賽。由於沒有單位出面,所以棋手都要路費自理。楊鴻漸自然出不起路費,由我全程負責。他穿着一條破爛得屁股都露在外面的牛仔褲,成了棋友們的取笑對象。為了顧及他的形象,我只好拿我的風衣給他披上,他才自然了許多。

  楊鴻漸的比賽成績一向很好,比賽接近尾聲,只有他還保持全勝。那天因為要等所有的棋手下完以後才吃飯,所以吃午飯時已是下午三點鐘,這時卻怎麼也不見了楊鴻漸的蹤影。因為我知道他身無分文,是不會走遠的,當時還不象現在一樣有手機,只有在原地耐心等待。最後不得不報了警還是音訊杳無。

  第二天,我們又在那裡等了一天,還是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們都很着急,畢竟他是跟着我們來的,如果弄丟了,那責任就大了,尤其是我這個組織者是逃脫不了責任的。我們急得分成幾個小組在那陌生的街上到處尋覓,到最後絕望時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可是當我們返回本縣時,他卻早已回來了。我問起他時,他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他說那天他看到下午兩點鐘了還沒有飯吃,以為外縣的朋友不招待我們了,他餓得荒,想着身上還有兩元錢就出去吃了一碗面。回來時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比賽的地點。想到晚上沒錢開房,只好走路回家。開始出城時,他誆一個拉馬車的老農帶了二十多里的路,後來與拉車的老農分手后就跟班車線路走,餓了就偷吃路邊的一些水果。這樣走了四十多里的路才到達本縣的交界鄉鎮,那時已是晚上的十點鐘了。他餓得實在不行,就進店子里吃了兩碗面,沒錢付,又只好要店主幫着去叫他在那個鄉鎮工作的一個同學,當晚他在同學家歇了。每二天,同學幫他開了車費他就回來了。聽了楊鴻漸這一番經歷,我才知道,也許他真的變得神經了。

  楊鴻漸被開除其實是在他解除行政處分恢復工作之年後。當時,他所在的單位要去北京購買一批貨物,由他和單位領導一同前往。後來因為貨物遲遲不到,單位領導又有事回來,就留他在北京代辦一切手續。在他在北京出差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兩萬元的購物款用完了,貨物卻一件也沒到位,他還不起這筆費用,就這樣被單位開除了。

  後來我曾問過他錢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他說在北京下賭棋下輸了。

  楊鴻漸被單位開除以後,就在街上四處遊盪。間或與人下一兩盤棋來維持生活,境況無比慘淡。有時他會突然從某一個巷道里跳出來向你要一兩塊錢買一兩包煙抽,你給他買一包四塊錢的他都嫌貴,要拿去換兩包兩塊的。我可憐他,經常多給他一些錢,他看了我落淚,我看了他也難過。我們所有棋友里都受到過他的這種巷道攔截,說來大家都是一聲嘆息,原來棋下得最好,人最聰明的一個人想不到會淪落到這番田地。

  也許他的這種攔截行為受人非議,也許他已番然悔悟,不久我就看到他出現在街邊打小工的行列。他常與人挑磚,扛水泥,挖地基,拉人力板車等,而且多半是與一夥婦女為伍,常常是一身灰一身汗。看到平時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他出現在這個行列,我的鼻子總有些發酸。他遠遠的看我來了,不再象以前那樣迫不及待的要我給他買煙抽,而是裝着沒看見我轉過身去。也許他已經從原來的神經病中好了過來,畢竟他現在已經學會了自吃其力,也懂得了自尊。

  楊鴻漸現在已經不再下棋,他現在也沒有心情象以前一個閑敲棋子。他要忙他的小工,有時去晚了,連扛水泥的機會都沒有。我看到他的皮膚比以前黑了許多,手也起了一層很厚的老繭。看到這雙手,有誰會相信這曾經是一雙會下圍棋的手?

  看到楊鴻漸消失在打工隊伍里的背影,有時我常想,如果環境寬鬆一點,也許他會成為一名職業棋手。只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只能淪落為一名苦工,這就是一名業餘棋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