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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情不了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家鄉情不了

  姜文玉

  椅圈是個小鎮,坐落在遼東半島新近貫通的“濱海大道”黃海段的丹東市境內,不大的街面,北依稻黍阡陌,南傍濕地灘涂,東鄰東港市沿海新城,西臨大孤山風景名勝,從濱海大道拐向剛剛落成的遊船碼頭,一路海天茫茫,司機說那望不到邊的浩淼泱澤,正是參、鮑、蝦、蟹的清池漫塘。

  那一天我從海城趕到岫岩,然後順着大洋河下山,本想在晚飯前登上對面的大鹿島,不曾想天不作美,大風裹挾着陰雨時緩時驟地潑灑在客運大巴的車頂上,窗外本該滴翠的山巒,清澈的河流,立時變成了黛蒙蒙的霧嶺,急湍湍的濁浪。等我好不容易按圖索驥趕到了大洋河的入海口,方知遊船碼頭新近搬家了,需折返里程,從剛才經過的黃土坎鎮拐向那條伸向海邊的柏油新路,如若及時,尚能趕上最後一班渡船。

  於是我顧不得討價還價便搭上了一輛農家的士,司機很健談,他說他這輛紅色“”是今年春上新買的,他在旅遊旺季幹這一行已經十多年了,他從不誆客,30塊錢一點兒沒多要。說話間又是一陣風雨飄搖,我扒着車窗,愈發急惴,生怕誤了那班最後的渡船。誤不了,他很愜意,說我有數,您坐好了。也許是心裡頭着急的緣故,我覺得路真的挺遠,30塊錢真的一點兒沒多要。到了!他說,我探頭張望,眼前竟是一片迷濛。謝謝!我把準備好的票子塞到他手裡,打開車門,拎起背包直奔候船大廳,並未理會他抻長了脖子趴在我剛剛摔回去的車門上,衝著我一通絮絮叨叨。

  原來這新碼頭並未完全落成,所謂候船大廳不過是幾間板房和一個勉強遮風避雨的鐵皮大棚,幾條長椅上聚集了不少先到的遊客,但售票處的門窗緊閉,任憑怎樣敲打都沒人給我一點面子。一位敦厚的陸軍中校走近我,說大姐您不必着急,風浪太大,又趕上落潮,渡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起航呢!哦,那就等吧,我放下背包才發現大棚對面是兩座正在施工的別墅似的小樓,樓前寬敞的停車場已經初具規模,四周業已矗立起一座座高挑而華麗的聚光燈,這一片亘古的亂石灘,眼看就要成為一座燈火通明的現代化旅遊新港了。然而左等右等,連那位敦厚的中校都有些坐不住了,碼頭上依然沒有開船的動靜。我意識到我今天的旅行計劃可能落空,卻不甘心白白地流浪一回這名不見經傳的地角天涯,便獨自走向海岸,將手裡的鏡頭對準了蒼茫的大海和浪尖上那艘從大鹿島方向開過來,卻遲遲不能進港的乳白色渡輪。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感覺到了身邊的寂靜,長椅上空無一人,停車場上大大小小的車子也已經全部開走了,空曠的海灘愈顯得遼闊而且荒蕪。大棚里有幾個民工模樣的小夥子正不近不離地望着我,似曾幸災樂禍。一位老者走上前來,說大妹子你咋還不走呢,今天沒船啦!

  我走?去哪兒?腿兒着?我嘴上調侃,但是眼看着漸漸暗淡的天色,又被告知他們這裡尚無客棧,心裡就不免發虛。情急之中我想起了那位開着紅色“”的農家司機和那位敦厚的陸軍中校,那位司機,他可能已經預料到我今天是上不去大鹿島的了,他衝著我抻長了脖子的那一通絮絮叨叨,一定是在問我您還要不要車子在這裡稍加等候;而那位中校,他肯定是這一帶某部隊組織臨時來隊家屬或客人們去大鹿島旅遊的帶隊幹部,好歹咱也是個老兵,請他幫幫忙,我也未必露宿碼頭啊!完了,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五十大幾的人,想想昨兒晚上從北京出發時家人對自己“一意孤行”的不無擔憂,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好在我尚未老年痴獃,曾記得丹東市電話號碼前的區號是0415,便掏出手機,嘗試着撥打了一通“0415-110”。聽着我既不是匪,也不是盜的緊急呼救,那位一直站在我身邊替我着急的老者禁不住戲謔,說大妹子你可真逗,警察還能管你這個?我自己也有些不自信,只聽電話那邊輕輕地說了聲請您稍等,就掛線了。我說什麼來着,那老者見多識廣的樣子,人家110是幹什麼的……?!您說得也是,我頹然坐到長凳上,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左不過躺這兒睡一覺罷了,人要絕望,勇氣倍增!然而就在我無可奈何地準備苦挨這長夜難明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我是東港110,……,您就在那裡不要動,我們馬上就到!”一個好聽的年輕女聲,在這淅淅瀝瀝的冷雨之夜和這滾滾呼嘯的海潮聲中,給我送來了無限的溫暖和希望。

  那天夜晚,我是在那位老者的慨嘆和那幾個民工模樣的小夥子們的錯愕中,被一輛警車和兩個武警帶走的。離開的路肯定不是來時走過的路,曲曲彎彎,影影綽綽,無邊的沼澤和葦盪,不見一處燈火,沒有一戶人家。我慶幸自己沒有莽撞行事,假如自己腿兒着,這會兒說不定迷路或者失蹤了也尚不可知。阿姨,我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今晚您就睡在我們椅圈鎮條件最好的慶賀酒店,門口就是濱海大道和公交車站,明天一早,隨您上丹東,下大連,去東港或者去孤山,回碼頭則由老闆負責。說話的是前面副駕駛位上剛才冒雨下車扶我坐上後車座的武警中尉,看得出他的認真和縝密,也看得出從丹東經東港到椅圈,這一地區整個110報警系統指揮與服務的無懈可擊。聽說我也是個軍人,兩個年輕人立時脫去了出警的嚴肅和謹慎,我叫張振國,我們是丹東邊防支隊椅圈邊防派出所的,司機的聲音很羞澀,看上去還是個靦腆的孩子;我叫劉傳德,我是副所長,您不必多謝,“有困難找警察”嘛,您的呼叫就是對我們的最大信任,“緣分那!”前輩,權當我們就是您兒子!中尉的嚴謹與幹練明顯地增加了幾分幽默和調皮。其實我才是真正的丹東人呢,聽出兩個年輕人都不是本地口音,我便開始倚老賣老。我的老家在寬甸水豐水庫大壩中國一側的拉咕哨附近。你們也許不知道,六七十年前這裡叫做安東市,屬於以現吉林省通化市為中心的“安東省”,那時我父母的年齡也許比你們現在還小些,他們跟着中共東北民主聯盟安東省工委的領導同志在這一帶打游擊、搞土改,一直隱蔽到東北解放。離你們椅圈鎮或者東港市不遠應該有一個叫浪頭的地方,那裡有座日本人留下來的飛機場,從我手裡這份旅遊地圖上看,應該就是今天的丹東空港。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的時候我父親先在浪頭機場接應從蘇聯培訓歸來的朝鮮空軍,後轉入志願軍空軍前線指揮所,當時中、朝、蘇三國空軍聯合制空,前線指揮所設在朝鮮境內,但所有的參戰飛機都在中國起落,因此美軍飛機曾經偷襲浪頭鎮,轟炸安東市。我生在安東市裡的外祖母家,6歲離開,幾十年難得重返。後來這地方改稱丹東市,再後來老人們相繼過世了,我們家的老屋也被拆沒了,但是外祖母的養育之恩;鴨綠江的美麗風情;父母親的青春足跡;童年裡的浪漫記憶,卻令我對這裡懷有無限的夢縈和眷戀。近幾年,我幾乎走遍了鴨綠江中下游的山山水水,這次我的目的地是大連海濱的傅家莊療養院,繞道你們這裡,是因為我還從來沒有駐足過丹東市市區西南的沿海一線。小時候我只知道姥姥家的大米飯、蟹黃和草莓最好吃,卻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椅圈特產,更想不到如今的“椅新大米”、“鴨綠江絨鰲蟹”和“馬家崗草莓”已經走俏俄、日、韓國際市場。別看地圖上這個不起眼的“小圈”,竟然是個了不起的生態之鎮,魚米之鄉呢!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難得一聞的雞鳴喚醒的,只見窗下從北京開往丹東方向的大客車經過一夜顛簸,正風塵僕僕地駛向最後的目的地。陽光初照,雨後的山影更加清新,樹木更加蔥鬱,濱海大道也因為能見度巨增而顯得更加清晰,更加悠遠。這是一座半新的小樓,一樓是大堂和灶間,二樓是餐廳,三樓是客房,房間不大,沒有標準的衛生間和沙發椅,但是床面乾淨,地板整潔,公共盥洗室和衛生間里不乏熱水、牙具、洗衣粉和衛生紙,一宿只收20元。上了一趟廁所我才發現,這一夜,南北相對的十幾個小開間里只睡了我一個人。我推開一扇對過的房門,抬眼窗外,哦!一望無際的稻田,翠綠色地毯般鋪向天邊,即將秀穗的秧苗正在晨曦里吞霖吐露,遠山被罩在飄飄渺渺的細霧與白雲之中,紅瓦點點,炊煙裊裊,好一派家鄉晴早。您這就走?老闆和老闆娘是一對結實豐滿的中年夫婦,當我背起背包下樓結賬的時候,兩個人正在盤點小夥計剛剛從早市上採購回來的新鮮菜蔬。謝謝你們,小店如家;也請你們轉達劉副所長和小張,我們後會有期。老闆說我這就送您回碼頭吧?不必了,我說,留個念想,也好讓我以後再來!

  我坐上去的是從東港市開往孤山鎮的小巴,在這碧空如洗,山水如畫的地方,我想先尋孤山望海亭,再找庄河冰峪溝。車已開出去老遠了,我回頭相望,還能看到慶賀酒店門口簇擁着的人們。再一次遠離家鄉,一種惜別親人的感覺油然而生,再見了,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父老鄉親,再見了,日日夜夜守衛在這裡的新一代青春戰友,人遠離,情不了,但願未來更美好。

  作者簡介:姜文玉,女,1956年1月生於遼寧省丹東市,朝鮮族,中共黨員,法學學士,1974年高中畢業應徵入伍,退休前任總政老幹部服務管理局秘書,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