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中國文化的南北之分不同於地理上的秦嶺淮河一線所分的南北,而是黃河以北,長江以南,“河北”“江南”,如同陽符與陰符一樣契合成中國文化。“江南”陰柔,“河北”溫厚,“江南”所秀在於蘇杭,“河北”所厚在於西安,蘇杭之於西安正如“楊柳岸,曉風殘月”對唱“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一需十七八歲少女執紅牙板而歌,一合關西大漢彈銅琵琶,鐵綽板高唱。然縱是這千差萬別,也不妨我的濡慕之情。
春花秋月,杏花煙雨——這是蘇杭;冷月秋霜,秦磚漢瓦——這是西安。西安未必好卻蘇杭,但我更應屬於那溫厚的西安。我還不曾去過西安,我想西安應該是那麼一座方正如漢字的四方平齊的古城,斑駁的城牆,坍圮的宮殿,還有“平沙莽莽黃入天”。西安給我的意象不是如那江南的千里鶯啼,水村山郭,而是那將凋未凋,將盡不盡的秋,從兩聲弦音,一夜刁斗,玉笛暗飛里飄出那秋聲,飄渺惘然。是我的心境凋零,還是那西安古城原本清冷,誰又知道呢?西安那座沉寂了千年的九朝古都,洛陽鏟隨便在他哪一寸土地都能打出一片秦磚漢瓦。北京與金陵也都是六朝古都,但金陵過於繁華,北京過於森嚴,唯有西安如“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而吾與子所共適”。
究竟有哪九朝曾定都西安,我並不清楚,在那些大一統的王朝中,我所知道的只有西漢與大唐。但這已足夠,那古長安城,漢家天子的長安,唐朝皇帝的西安。就是在這裡,曾有漢武大帝的呼喝,長袖一揮,眾臣齊賀,在長安城裡長戈一指,大將軍與驃騎將軍的鐵騎就橫掃大漠,使匈奴人哀唱“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衍,婦女無顏色。”這輝煌在漢武帝的眼眸里逐漸黯淡,長安城漸殘破,最後淪於游牧民族的馬蹄之下,西安反覆易主,又不知成為幾朝之都。八百年彈指,歷史洪流一涌,一個朝氣蓬勃的唐朝噴涌而出,太宗雄治,四夷來朝,長安成為萬國之都,開創了嶄新的大唐氣象。西安城裡,一代女皇武則天的風采,楊貴妃的回眸,遠送荔枝的飛騎,初唐四傑的英姿,李白的飄然思不群,還有安史之亂的烽火,杜甫的哀嘆,李商隱的惆悵,寂寥的宮燈,白髮的宮女,長信宮的凄怨······歷史在這裡交織,輝煌與落寞,煊赫與衰敗,繁華與殘破,盡融入一抹夕陽,在千年的歲月里漸漸褪色。
西安不屬於現代,永遠屬於那逝去的漢與唐,他在已烙上唐朝漢代的印記:橫空出世,秦始皇兵馬俑,見證始皇帝橫掃六國的功業;上出雲宵,武帝茂陵,照見漢武大帝征伐匈奴的雄姿;神駿飛馳,昭陵六駿,目睹唐太宗的文功武治;孤高聳出,西安大雁塔,記載唐玄奘的虔誠······西安,這座流淌了千年文明的古城,在被現代社會遺棄的角落默默矗立,出世不染,依舊保留着千年前的姿態。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而那餘音猶然繞樑,千年不絕。歷史興迭,朝代更替,不變的是那一袖夕照與長安古城。沉寂千年的西安,霜冷了千年的長安城,那大概便是我最好的歸宿吧!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一種歷史的蒼茫感誰來訴說?千年的皓月,亘古的黃河,大漠的煙塵,還是燕山那如席的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