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的“軟肋”與嬗變
賴建青
日前,在雜誌上看到一篇題為《誠謝告密者》的文章,作者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以一篇短篇小說《班主任》而名噪一時的劉心武。
在文中,劉心武介紹自己“學歷羞澀”,當年高考時沒能被大學錄取,後來進了一所專科學校,畢業後分配在北京十三中學當了語文教師,“吸粉筆末有十三年之久。”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劉心武創作的短篇小說《班主任》在《人民文學》雜誌上發表,引起廣泛關注,成為名噪一時的作家,並因此時來運轉,由一名普通教師搖身一變,成為北京出版社的編輯,不久后又高升為《人民文學》雜誌主編。
三十多年過去了,在九十年代末一次高中同學聚會中,劉心武得知自己當年沒能被大學錄取是因為在教室里閑聊時說起當時北京人藝演出的《風雪夜歸人》如何精彩,旁邊一同學截斷說你別吹《風雪夜歸人》啦,吳祖光是大右派。劉心武說吳祖光是大右派,那我也要當右派。這句話被同學報告給了學校領導,他因此被列入“政治上有問題的畢業生,”學校在政治鑒定書上籤上了“不宜大學錄取”的意見。然而,當劉心武得知真相后,對此卻“現在回想往事,我甚至深深感謝那位告我的同窗。如果不是他或她的告發,我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生命軌跡。我如果沒有上師專,沒當中學教員,後來又怎麼寫得出成名作《班主任》?”
從這篇文章中劉心武傳遞出兩個信息:一是他把學歷和身份看得非常重,“至今我填寫任何錶格,上面若有‘學歷’一欄,都無法填入‘大本’,只能老老實實地寫明‘大專’。”“師專學歷,中學教員出身,這是我的‘軟肋’。”二是對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很滿足:“事情過去37年了。沒考上好大學,我現在也擁有相當於教授的編審職稱,而且,在文學上也算取得了一定成績。儘管那是我的隱痛,但是,命運給予的補償足夠令我心平氣和了。”
應該說,劉心武是非常幸運的。在那極左路線統治的社會下,在那以階級鬥爭為綱的瘋狂年代里,“因言獲罪”而蒙冤一輩子甚至殃及家人家破人亡的例子太多太多,一句話、一個疏忽甚至因小孩不小心弄髒或弄破了有“偉大領袖”形象的報紙或塑像都會招來彌天大罪,因此而家破人亡的事例舉不勝舉。告密者沒有給劉心武造成太嚴重的後果,只是考取的學校低了一個檔次,給他後來的發展留下了餘地。
在中國,告密之風,歷朝不絕。因為告密可以博得掌權者的寵信,可以立功受賞,可以加官晉爵,並且可以整垮仇人。“文革”期間,此風也頗盛行,靠告密向上爬,或整垮對立面者,難以數計。極權制度是製造告密者的根源,統治者希望每一個人都是告密者,而每一個人又都可能被告發。這樣,統治者才便於監視和控制政權,才能有效打擊異端,及時剪除異己,以鞏固統治。
告密者都是道德缺失用心險惡之人,皆欲將被告人置之於死地而後快。有位哲人說:所有的罪惡和過錯都可以得到寬恕寬容,但絕不可以縱容。劉心武之所以“誠謝”和“深深感謝”告密者,完全是基於後來生命軌跡通達的一已之私,並沒有站在社會和公眾的利益考慮,他的“誠謝”和“深深感謝”無疑是對罪惡的縱容。試想,如果那次告密讓他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他還會“誠謝”和“深深感謝”告密者嗎?
劉心武幸運的另一方面是他的那篇成名作《班主任》並非很有文采寫得特別好,而是小說的反映的內容恰好符合當時社會轉型時期政治的需要,因此被推上去的。八十年代在全國有很多這類符合社會轉型時期政治需要的作品被推上去,如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路遙的《人生》、還有陳世旭的《小鎮上的將軍》等等,這類作品都是以內容受寵,而不是作者的品位或文采,所以儘管其中一些作者因此而步入政壇青雲直上,成為文藝界的高官,可在後來創作的文學作品卻並不為人們所看好,文學成就大都是曇花一現,名噪一時。顯然,劉心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在文章中寫道:“但後來,很多人或興趣轉移或沒有空閑,很少甚至不再閱讀文學作品,任我如何辛勤創作,持續發表作品,乃至於寫出長篇小說獲得茅盾文學獎,他們也只對《班主任》有印象。”(只憑辛勤創作不一定能寫出好作品,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只能說明這些作品在政治上可靠,對統治者當局有用而已。)而更讓劉心武不滿的是儘管自己已經是《人民文學》雜誌主編,可人們只道他還是寫《班主任》的中學教師,“遇到我不免就問‘你在哪個中學教書呀?’雖然改革開放以後,在大城市的中學,教師的受尊重程度和工作報酬都大幅提升,但總體而言,中學教師在社會文化格局裡,仍屬於比較下層的弱勢群體。”
“他不就是個中學教師嗎?”
作家,被斯大林稱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作為公眾人物,作家的作品和言行都會對社會對讀者產生一定的影響。劉心武作為一名著名作家,卻沒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責任感,反而以一已之私,開縱惡之言,令人不解。
從這篇文章可以看到,劉心武的“軟肋”和“一已之私”讓他產生了嬗變,從“吳祖光是大右派,那我也要當右派”的熱血青年變成了“命運給予的補償足夠令我心平氣和了”的世故之人。
“桔生淮南為橘,生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古賢晏子這句名言雖然說的是植物變異,讓人們從中對環境改變事物的巨大能量有了深刻的理解。
社會是個大熔爐,能將生鐵煉成好鋼,也能將鋼鐵熔為水。
並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能始終堅持“以天下為已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