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一年一度的花市又開張了。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花市突然多了一溜賣瓷器的攤檔,攤檔大約有十幾家,風格迥異,有專賣瓶的、有專賣罐的、有賣缸和碗的、有專賣雕像的……給千嬌百媚的花市兀自添了許多雅緻。
??人說家中無瓷不雅,我倒不是全因了這句話而喜歡瓷的器物。就是喜歡摸挲它,於手中漸漸溫熱着的感覺。看來看去就相中了一個大肚子的瓷瓶,口闊大肚,頸細座圓,青花底子,枝枝葉葉鑲了銀的邊。一問價,也適中,掏了錢準備付帳,檔主倒抱歉的說這個瓶頸可能太細的緣故,磕破了。仔細拿在手裡看看,還真是哦,一條陳舊的傷痕赫然在目。檔主熱情的推薦了其他瓷器,見我沒反應,又說乾脆打點折,我說“算了,該多少就多少吧。”檔主一聽高興壞了,手忙腳亂的找包裝紙盒,我一把搶過瓶子抱在懷裡,“行了行了,別包了,我自己拿着回去。”走了好遠,還能聽見檔主誠懇卻誇張的喊着“慢慢走啊,小姐!”
??回到家,絞了毛巾細細擦拭,撫摸着那條幾乎要令它的頸子斷掉的裂痕,心裡就有些難過起來。家裡本就有很多瓷瓶,挪了離我最近的一塊地兒,小小心心的放好。無論從哪個角度,我一抬眼就能看見它的卓爾不群,像一個倔強冷漠的女子。關了燈,所有的瓶都閃爍出不同的光芒來。瓷器分品,好的瓷器,無論置身於白晝和黑夜,都是一樣的華彩和高貴。唯有新來的這隻,全失了白天的冷艷,佇立在瓶架上一言不發。可見它真的只是一個贗品,與它的價格相去甚遠的贗品。不僅假了,而且傷了,可我同樣的喜歡!別的瓶子要用光芒蓋過它,我就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在耀如白晝的燈光下,我的新瓶子又開始美麗起來。想來想去,還是怕她孤單,終究不放心,拿了擱在我的電腦桌上,用攝像頭的燈照着,我一邊寫字,一邊陪她的寂寞,呵呵……
??小時候,姥姥有一對青花瓷瓶,它們是有蓋子的,據大舅舅說還是官窯呢。我不懂,只記得姥姥總把一些好吃的卻又容易返潮的東西放在它的大肚子里,好久都是不壞的。我們家男兒多女子少,我又是唯一一個孫女,,姥姥總是慣着我,幾個舅舅為了我不知挨了姥姥多少打罵,所以他們是無法靠近那對瓶子的,總是慫恿了我去,偷那瓶肚裡的吃食。姥姥知道了,倒拖了姥爺的長煙桿攆了舅舅們打,我一邊吃着,一邊看舅舅們被追得雞飛狗跳……每每摸到那瓶身,都忘了自己要幹啥,急得舅舅在外面又是咳嗽又是跺腳,才醒過神來揭了蓋子抓了一把就走。後來嫁了,姥姥把那對瓶一層一層裹好裝進我的行李,陪我去了遠遠的、姥姥已經去不了的地方。可是,因為氣盛,因為年輕,終歸是打碎了一隻,剩下的一隻也永遠留在了那個無法回頭的小城。上次女兒來,問她我的瓶子。女兒說,知道你有這麼一隻瓶子,我爸每次回去都從箱底翻出來看。一個老瓶子,有什麼好看,我爸能蹲那兒看半晌呢!自己就呆了,傻了……
??喜歡瓷,總不問原由、不問出處、不問缺失、不問貴賤、隨了自己的喜好買。前幾天寫過的玉,於我等平凡女子總覺不太相宜。而瓷,隨處可見,俯首即拾。雖也如玉般易碎,倒可鋦可補。平常人家多用它來盛飯裝酒,泡茶種花,一點不覺委屈,也有似那上等瓷的女子,落入富貴人家,呵護備至,擺了顯眼之地當作養眼,也是相得益彰,互不辱沒的。
??有一種愛,亦是如瓷。在我的家鄉,小孩子吃飯多用木碗,打不爛摔不破,就像患難夫妻之間的愛,無論人生如何跌宕,總是百折無悔;也有一樣的感情,比如金玉良緣,如王子配公主的愛,不知人間疾苦,就是人們常說的“水晶之戀”;還有一類,如瓷。喜歡卻不能挨着,隔了一段時空,遙遙的望着、想着、念着……得到了也不過當著平常的物什;得不到,就如我一樣,在這個昏黃的午後,細細的撫摸它頸上的痕,選擇在暗夜裡沉默,在人多處掩傷。
『作者:童顏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