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細雨霏霏的時節,總讓我回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如此,細碎的不成線的雨點兒,漫天飄絮般懸浮在空中,好似瀰漫的潮濕空氣,又如清晨久久不肯散去的霧靄。
這樣的一個夏日晌午,我獨自一人矗立在臨街的樓閣之上,輕倚欄杆,低頭細看雨滴潤濕無人的街巷,有種寂寥的空曠,抬頭仰望細雨飛揚,竟然有種萬箭穿刺似的撼人觀感。輕薄的衣袖沾染了飄飛的細雨,竟是這般無聲無息沁人心脾的悲涼。回望來時路,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偏離了原有的方向,步履蹣跚中浸染着艱辛和遺憾。穿不透眼前的迷霧,心裡湧起莫名的感傷:雨滴尚且不知道自己最終飄落在哪片葉上,或是無聲地沁入哪塊貧瘠的土壤,我又能去往何處,找尋失落的夢想?黯然無語中,迷霧濕潤了眼眶,不知不覺中,淚已成殤……
如若就此孑然憂傷,便不曾有這樣的糾結感傷;如若就此獨自懷想,便不曾有那樣的兀自莽撞。偏偏那一刻,明明早已走遠的人又折回無人的巷口;偏偏那一刻,驚慌失措的自己忘了掩飾臉上的淚痕,愕然對望的瞬間,才想起忙不迭轉過緋紅的臉龐,拭去溝壑縱橫的流淌。你三五步徑直踱步到我眼前,我已無路可逃,像是被窺探了深藏的秘密,再怎麼偽裝驕傲和堅強,眉眼卻如此卑微地低垂着,像要鑽入地縫一般,眼角的睫毛上還殘留着晶瑩的淚光。我的局促不安被你一眼看穿,你不曾開口,只輕握起我的手腕,拉起我轉身大步地走,如同相知多年的朋友那麼自然。你溫暖的掌心於我漸有涼意的手腕而言,是如此直接而突兀的衝擊,我驚愕地抬頭,視線依然不敢越過你寬厚的肩膀,只因害怕觸碰到你詢問的目光。不自主地,被你牽着左手手腕一路走來,跟在你矯健的身影後面,從未有過的妥貼,突然有種“一瞬就是永遠”的錯覺,不問是去向什麼方向,也不問停駐在什麼地方,明明是微涼的風輕拂過臉頰,卻突然有種灼人的滾燙,只顧強壓住掩藏在胸口的急促的心跳,只聽見被無限放大的徐風掠耳的“呼呼”乍響。直到被你一路拉至避風的牆角,不過十米的距離,我卻有種恍如隔世的迷茫,你輕聲說:“別這樣,無論什麼事都不必太過憂傷。”我意欲辯駁,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未乾的淚痕是最可恥的佐證……
如果沒有那個細雨霏霏的夏日午後,如果沒有被你無意撞見的窘迫失態,你我將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如果你不是那樣徑直走到我面前,而是視而不見地擦肩而過,如果沒有牽手那一刻的狂亂心跳,你我也唯有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點頭之緣。然而,人生不是綵排,再多的設想也不會讓事情有一絲改觀。一次偶然改寫了既定的必然——來自半個陌生人的溫柔呵護,捂暖了空靈遊離的魂,我就像只受傷的刺蝟一樣,在頃刻間粉碎了看似強硬實則不堪一擊的所有設防。從此,你的身影隨着那份憂傷,一起沉澱在了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跡,時時縈繞在心頭,溫暖和照耀着我前方的崎嶇道路。
世上那麼多雙眼,只有你曾窺探我深藏的秘密;世間那麼多人,只有你曾觸碰我心底的憂傷。再次見面時,仍舊不敢凝視你的眼睛,只是心裡開始有了不同於他人的莫名的熟悉和默契。我吝惜着那一刻的繞指溫柔,我懷念着那一刻的怦然心動,雖然早已發現,以往從未曾留意的你的身影原來在我的視線里如此頻繁地穿梭,只是絕口不提那個細雨霏霏的夏日午後。
風停了,雨歇了,太陽高高照的時候,我卻沉醉了,迷濛的眼中分不出真相,凝神傾心也不過是付之水流,我仍在我的彼岸,停駐觀望。驀然回首,那一刻,我已佇立成冰封的想念,而你早已抽身離去,踱着方步,漸漸地淡出了我模糊的視線。誰偷聽了誰淺淺的低泣,禁不住潸然淚下,我孑然一人,固守着更甚於以往的孤獨和憂傷,醞釀一場潮濕的心情,沖刷一段催人枯萎的流年……
(賀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