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雪兒端杯開水,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杯中的水裊裊地冒着乳白色水霧,窗外柳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飄洒洒,院中兩棵沙棘樹挺立在風雪中,綴滿枝頭的沙棘果相互簇擁依偎,在風搖雪飄里更加顯得晶瑩剔透鮮艷奪目。這時的世界雖然朦朧,但也是顏色的大寫意:艷的是紅,潔的是白,滄桑的是綠。
天很冷,雖然沒有達到滴水成冰地程度,但是從人們口中哈出的熱氣附在冰冷的玻璃上瞬時凝成了寒霜。扯絮般的雪花雖寒卻冷不了溫暖的心,嘯叫的北風雖唳卻吹不熄那盞點亮的心燈和那悠悠遠遠的思戀,猶如雪兒手中茶杯里冒出的熱氣,朦朧的繚繞,淺淺的溫暖,還有那淡淡惆悵。
兩年前,也是在這個風雪搖曳的季節,雪兒和一個叫張銘的人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認識。公曆12月18,雪兒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天,那天,張鳴邀請雪兒共進午餐,雪兒答應了。
“祝你生日快樂!”
飯前,張銘笑意闌珊的一句祝福讓雪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生日快樂?你怎麼知道我生日?”
“你的,我送你的小熊蛋糕收到了嗎?”
“哦,謝謝,我很高興!”
雪兒一下子明白了,最近很忙,沒有時間上網。其實,上所顯示的生日並不是雪兒真正的生日,那是她在註冊時隨便點的日期,早忘了。在雪兒印象中,她很少過生日、結婚紀念日、情人節等等之類的節日。今天,他的一句祝福到讓雪兒想起了那個石榴花開的月份,那個綠色開始主宰世界美麗季節,那才是她真正的生日。雪兒沒有解釋,她怕拂了他的好意,也是出於小小的感動。自此,每年的12月18,張銘就會給雪兒送上一句深深的生日祝福。
前天,就是今年的12月18號,張銘送給雪兒的生日禮物卻有點另類:
“雪兒,以後由我來照顧你們娘兒倆,好嗎?”
雪兒有點吃驚,就像是兩年前張銘第一次請她吃飯,第一次送給她祝福一樣,讓她心中有了一點小小的驚擾。
想到張銘,站在窗前的雪兒嘴角掛了一絲淡淡的笑。
雪兒和張銘的認識頗有點羅曼蒂克:相識在紅塵,相知在網絡。
“雪映沙棘紅”是雪兒的博客名。
雪兒個性內斂,愛靜。平日里喜歡淡淡的感覺,喜歡清清靜靜的氛圍,讀書上網寫作是她唯一的愛好。煩惱時借文字傾吐心聲,清新自然的文字里書寫着淡淡的感覺,淡淡的心情中寓含着淡淡的憂鬱,;高興時,她讓中國的方塊字在她的筆下成為一個個跳躍着快樂的音符,譜寫出優美的樂章,讓電腦的鍵盤成為傳送她快樂的紐帶,讓幸福的黃絲帶掛滿祝福的的枝椏,迎風飄舞,自成一處美麗的風景。
曾有一段時間,雪兒情緒很低落,博文里影影綽綽的出現了一些凄涼。
“當一隻只猴子從地上收起前肢、穿上衣服、組建了按一定規則運行的體系之後,文明彷彿出現了。可是,這個‘文明’的社會仍然擺脫不了叢林法則的控制,強者自強,弱者自弱,為了自保,每一個個體不得不保留自私,自私衍生了貪婪、欺騙、猜忌、冷漠,於是出現了親情友情的異化、上級對下級有意無意的打壓、同事間的傾軋,平等、友愛……只能是孤獨的奮鬥者的無奈和嘆息,‘再沒有心的沙漠,再沒有愛的荒原……’,成為難以企及的夢想。不要感喟,這世界本來如此!
也許藉助現代科技的武裝,弱者和強者的技能會一天天縮小,社會也會越來越公平,文明就這樣被動地發展了。————-有時候,善良的願望的推動力真的很渺小。
期待平靜的心何處安放?安放在自己的豁達超然之中。做好自己的事,就掙得了一席之地,別人無法取代之;花開花落兩由之,不給自己設定不現實的目標,就可以知足常樂。
‘草木本無心,何求美人折?’不論別人投來的目光是驚異、是不屑、是懷疑,只管伸出自己的手掌,溶化一片片雪花!”
博文的一條短評引起了雪兒的注意。“老吉他”,好別緻的博名,雪兒順着足跡走進這個博客。
雪兒驚異的發現老吉他是位睿智而正直的人。他的博文多是時評雜談,詼諧的語言似乎透出一種玩世不恭,但卻闡述着一個個看似淺顯實則讓人深思的問題。他的很多理論、觀點是雪兒從來沒有想到的。在這裡,雪兒找到了差距,找到了自己的文章始終達不到一個高度的原因:缺乏思想的高度和敏銳的洞察力。雪兒把他的博客加了關注,並給他發了一張小紙條:你一定是做傳媒工作的。
從此,他時常到雪兒的博客里來,有時悄悄來,又悄悄地走,有時留下隻言片語。雪兒也經常到他博客里去,也是悄悄地去,悄悄地走,有時也會留下隻言片語。
後來,雪兒和他先後加入同一個文學圈子,在該圈子的群里,他們再次相遇。他昵稱依然是“老吉他”,而她昵稱則是“三生石”,看資料顯示,他們竟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這讓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
“你才思敏捷、文筆清新脫俗、感情細膩、內涵豐富。我想你一定是位清新飄逸、氣質優雅的女人。”
雪兒笑笑,明知道是客氣的恭維,但是心裡很受用。
“你的文章表面看起來文筆清秀、細膩而悠閑,充滿了熱愛生活的氣息,其實,細品起來,裡面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感傷,儘管你在刻意地隱藏。你是個不快樂的人,你想尋找一處心靈的世外桃源。”
雪兒很吃驚,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現實生活中,雪兒時常感到沒有安全感,一種遊絲般的惶惑常伴隨她左右,如若細究起來,卻也找不到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人的一生會有太多的痛苦與歡笑,成長的過程中,就是心靈跋涉的過程,時間久了,難免蒙上灰塵。停下匆匆的腳步,掬一把清水給心靈洗個澡,洗去心靈的塵埃,還自己一個清麗的心空,那麼內心的平靜與和諧會帶我們踏上坦蕩的命運之旅,給夢想和希望插上翅膀,讓他帶領自己越飛越高……”
“紅塵中,我們用善良、真誠、智慧、勇敢、揮灑成生命中一場清麗的雨,飄逸成一場明澈的雪,照亮我們最純真的笑容。換個心境看世界,換個心態經歷人生,走出心中的沙漠,心靈的花園就會開滿飄香的紅玫瑰。”
雪兒感激他,他真誠的話語愉悅了她的心靈,她感到無比的安慰和興奮。
漸漸地,雪兒和他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談工作,談生活,談孩子,(唯獨沒有談過彼此的另一半)高興時一起分享快樂,煩惱時一起相互安慰解脫。長期的網聊中,雪兒習慣了打開電腦看到他閃亮的頭像或他親切的留言問候。如果他頭像灰暗,悄無聲息,她心裡就會有一種悵然若失,如果他頭像閃爍,雪兒就會有不可言狀的興奮。
一天,雪兒剛登上,他就向她發來聊天信息。
老吉他:你空間里新上傳的頭像是你本人的照片嗎?
三生石:是的,怎麼了?
老吉他:我們應該認識
三生石:哦?
他在對話框里發了一張他的照片。
張銘,看着面熟的照片,雪兒想了一會,猛然間想起了他是誰。
張銘在一家政府機關工作,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早在幾年前,因為工作關係,雪兒認識了他。在雪兒的印象中,他溫文爾雅,成熟穩健,言語不多,不太帥氣的外表透出為人的精明,說實話,雪兒不喜歡這類的男人,總覺有點城府深,和他的交往也是泛泛,僅限於見面打個招呼這麼簡單。
三生石:是你呀,想不到。
老吉他:是你呀,我也沒想到。
三生石:我一直認為你是做傳媒工作的,呵呵!
老吉他:呵呵,沒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三生石:你的幽默和對人生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看樣子我得重新為你定位。
老吉他:哈哈,是不是以前對我不感冒?可是我一直比較欣賞你,無論你現實中的端莊優雅、理智成熟,熱情隨和,還是網絡中的多愁善感、清新飄逸、文采飛揚。
老吉他:你一手好字寫的清秀娟麗,一筆好文章寫的是洋洋洒洒。你工作勤懇,領導賞識;你大度豁達,同事讚賞;你知心真誠,同學朋友喜歡。如果不是和你在網上相識,我很難想象出你是個感性的人。
老吉他:你的博客,雪映沙棘紅,別有一番風味,冷漠中的驚艷,你很清高。你的昵稱三生石,又有一種刻骨的浪漫,你為何把自己的感情塵封起來?
雪兒弄不明白,一個基本上連認識都談不上的張銘為什麼對自己了解的那麼深,他又憑什麼那麼深刻的剖析她。
不久,張銘邀請雪兒吃飯,並在那天給雪兒送上一個深深地生日祝福。
轉眼間,2月14日,情人節那天,張銘給雪兒打來電話,語氣有種調侃:
“我這有九枝玫瑰很漂亮,你那裡有沒有漂亮的花瓶?”
“呵呵,我的花瓶已經插滿了玫瑰,你家的花瓶是不是在等你的玫瑰來點綴?改天送我一束康乃馨吧,我喜歡康乃馨。”
雪兒淺笑兩聲,同樣用揶揄的口氣回答。
情人節?雪兒心中有所觸動,她給老公打個電話,有點撒嬌地說:
“老公,你送枝玫瑰給我唄!”
“咳!買枝玫瑰不如買棵大白菜,貪圖虛榮。”
雪兒心中有點失落,繼而又安慰自己:這樣的老公不錯,讓人放心。雪兒默默地在心中開闢一片玫瑰園,採擷一束飄香的玫瑰給自己。
三八節,花店的女孩給雪兒送來一束沒有署名的白色康乃馨,雪兒知道是張銘送的。
五月間,陽台上的石榴花染紅了衣衫。雪兒猛然想起了自己生日快到了。
“老公,我快過生日了,你準備送我什麼禮物?”
“你怎麼老是拘泥這點小事情上,居家過日子,哪來那麼多的道道?”
雪兒無語,默默坐在沙發上看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電視節目:《大家看法》
“我說你這人品味這麼低?整天看一些打官司的節目,你滿腦子就想着和別人鬧不愉快?”
老公不由分說的調轉了電視頻道。雪兒怒視了他一眼,冷漠地走開了,躺在床上漫無邊際的瞎想:如果是張銘,他會怎麼做,如果是張銘,他會怎麼說?
雪兒很少和老公溝通。女人特有的天真常被老公戲謔為豬腦子,女人特有的嬌嗔常被老公揶揄為犯賤。雪兒為此和老公吵過,罵過,鬧過,慢慢地,吵累了,罵累了,也鬧累了,每逢老公出言不遜,她會迅速地選擇無語地離開。
雪兒常會無緣無故的想起張銘。有時,他會怔怔看着手機,希望聽到他那帶有磁性的聲音,希望聽到張銘那淺淺的笑聲;有時雪兒會不自覺走到張銘常常路過的路口,偷偷看着張銘開車路過。雪兒對車輛沒有研究,但是,張銘那輛銀色的車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雪兒能一眼認出。雪兒從沒有主動給張銘打過一個電話,偶爾遇到,也是淡淡的打個招呼。傳統的雪兒怕自己一個小小的不慎會給自己和家庭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怕自己一個小小的動作給他帶來身心的疲憊,影響到他的生活和工作。她依稀地看到,自己的玫瑰園裡開了一束驚艷的罌粟花,美的讓人心驚、美的讓人心痛!
12月18日,張銘一如既往打來電話,邀請雪兒吃飯,祝雪兒生日快樂。那天,張銘在上送給雪兒的一個巧克力的心形蛋糕,並且附上一句留言:我夢想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三生石畔,與你相伴永遠。
雪兒怔怔的看了半天,嘴角的掛起一絲苦笑。
今年,雪兒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一向被認為不解風情的放心牌老公和同辦公室的美眉鬧出了緋聞。雪兒很平靜,一張離婚協議放在了老公的面前。
“你就不問問事情的前因後果?不核實核實事情的真假?”
“事情既然出了,說明我們的緣分盡了,核實已經沒有必要了,我不想知道的太多。”
“你不會和我大鬧一場?”
“和你大吵大鬧?我豈不是更沒品位?”
老公走了,雪兒一人帶着女兒過日子。雪兒如釋重負,但更多的是鬱鬱寡歡,缺乏安全感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離異的事情,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她不想看到別人那探究的眼光,不想聽到別人八卦聲音,更害怕自己像祥林嫂一樣反覆訴說自己的不幸和悲哀。
又是一年,也就是今年,2月14日,情人節。張銘打來了電話,同樣是調侃的語氣:
“我買了十朵玫瑰,想送給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你給個建議,送給誰?”
“送給林靜(張銘的老婆),她是你的至愛,她……”
“咔”
雪兒話沒說完,就聽到那邊掛斷電話的聲音。其實,雪何嘗不想收下那束玫瑰花,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格,更沒有那個權力。情人節這天,雪兒在心中,繼續為自己送上一束飄香的紅玫瑰。
三八節,花店的小女孩又送來一束沒有署名的勿忘我,雪兒知道是張銘送的
五月份,又是石榴花開的季節,女兒一聲輕輕地生日祝福讓雪兒淚流滿面。一向不披金不戴銀的她領着女兒來到金店,讓女兒幫自己選了一款鉑金戒指,算是送給自己一個禮物和祝福。
12月18日,張銘照例請她吃飯。飯間,張銘鄭重其事地說:
“雪兒,以後由我來照顧你們娘兒倆,好嗎”
雪兒看着張銘,沉思良久,幽幽地說:
“假如你未娶,我未嫁,我會考慮和你執手相牽。”
“可是,在我未娶你未嫁時,你沒給我機會。”
“哦?”
驚奇在雪兒在臉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還記得十多年前,你的同學李珂曾試圖給你介紹男朋友?”
雪兒怔怔地看着他,思緒飛到了從前,不錯,李珂曾幫她介紹過一位在鄉政府工作的男朋友,可能由於偏見的問題,雪兒一直不喜歡鄉幹部,就斷然拒絕了。
“可惜,你看不上我,連個相親的機會都沒給我,我可是偷偷地看過你。”
“你和我聯繫,不會是早有預謀吧?”
“不是。和你成為博友純屬偶然,直到後來在你空間里見到你的照片,我才把網絡中的好友和真實的你聯繫在一起。其實以前我並不是很了解你,只是對你有一種朦朧的欣賞。”
“你離婚了,你不說我也感覺到,你的文字里有強烈的洒脫,佯裝出來的洒脫,你比以前更清高了。雪映沙棘紅,三生石,你為什麼寧願自己在寂寞中獨行,也不願意讓我陪你走過一程?”
張銘有些煩惱和激動。
“因為我怕我飄香的玫瑰園裡開一朵驚心的罌粟花。”
雪兒何嘗不想和他長相廝守,但是,雪兒更知道,紅塵中不但有愛,有情,更多的還有一份責任和義務,她不願意傷害另外一個女人。
“那麼,我在你的玫瑰園裡種棵白色的康乃馨,讓它見證我們之間的友情。”
雪兒不置可否的笑笑,伸出手來和他握手,她分明感受到了他握手的力度。此刻雪兒的心中有個黃昏之約:若干年後,假如他的那個她先他而去,而我還健在的話,我會選擇和他相伴走過餘生。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潔白的雪下隱約地透出沙棘果的橘紅,窗內的雪兒心裡早已開滿了玫瑰花:假如有來生,願意成為他生命中的沙棘果,與雪相伴,與美相隨,攜愛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