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墨白
》》》》》那一年,他不過十六歲。
花,開在黑夜的睡夢中。夜裡一雙烏黑的眼眸,彷彿能生出亮晶晶的眼淚。事實告訴我們,那不過是一雙空洞的眼球。
清晨的朝露打濕了路邊的野草,太陽光下晶瑩的水滴閃着光芒,像是一顆透明的玻璃球。高高砌起的房子里傳來嘈雜的聲音,幾個男孩子圍着一個高大卻又顯得無助的一個男生。一個比他矮的男孩子大聲喊着:侯磊,你不過就是一個孫子,你爸媽怎麼生出你這麼一個廢柴。然後那個矮的男孩子上前就給侯磊一腳,正中肚子,他很痛苦地捂住肚子並且蹲了下去。接下來,另外幾個也圍了上去,一頓拳打腳踢。那一年,他不過16歲。
太陽還是熱辣辣地照射着大地,皸裂的黃泥土上有一道拉長的影子。侯磊就這麼坐在泥土上,他左臉頰青紫了一大塊,手卻一直護着自己的腦袋,彷彿那場噩夢還在延續。
清脆的步調聲,帶來了一絲涼意。善柔雙手緊握着一瓶水,她臉上是如此痛苦,彷彿侯磊的痛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善柔不是個美女,但是大眼,皮膚很白,牙齒很整齊,笑起來如一彎明月那般甜美可愛。
風中搖曳的白色裙擺,那似僵立在泥土中的兩座雕像,始終沒有任何行動。一個在前,坐着。一個在後,站着。就這樣,安靜成了一棵樹。
》》》》》二十四歲的他,卻總是夢見十六歲的夢,破碎了一地的玻璃彈珠,然後是徹夜難眠。
耳畔傳來那陣熟悉的聲響,然後像是玻璃杯砸落在白色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伴隨着心臟的劇烈跳動,侯磊睜開了眼睛,綠色舒適的席夢思,已經無法給予他任何寧靜。天花板上透明的玻璃球裝飾,彷彿會瞬間砸落下來,磊立刻離開床,他太恐懼有關晶瑩剔透的裝飾品了。
很多時候,甚至是一杯水,都會讓他恐慌。因為從 杯子的水影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像兩顆黑色的玻璃球,通過他的瞳孔傳送到他的大腦,他會直接鬆開杯子。然後,那聲巨響,直接讓腦袋疼痛。
白色調的小房間內,侯磊靜靜躺在一張黑皮的椅子上,心理醫生坐在旁邊,空氣中始終瀰漫著淡淡的香水味,配上石進的夜的鋼琴曲,顯得如此溫馨。醫生頓了幾分鐘,才緩慢從嘴裡吐出幾個字:你喜歡這裡嗎? 侯磊的眉頭是舒緩的:喜歡,我都快睡著了。 醫生並不意外:你才24歲,正值青春年少。你不該每天失眠,是因為夢見了什麼嗎。 侯磊臉部神經開始輕微顫動:我一直做一個夢,從十六歲開始就再也無法逃離那個夢…… “你夢見了什麼……”醫生繼續追問下去。
侯磊的表情卻是一下子恢復平靜:我記不太清楚,只知道,有個玻璃杯摔了下來。變成了許多玻璃彈珠,但是,我的心會很疼…… 醫生表情疑惑:玻璃杯變成彈珠,還有別的特殊的夢境出現么。 “沒有……”侯磊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已經睜開眼睛,他端坐起來,他的表情告訴醫生,現在無法進行下去,因為侯磊此刻睡意全無。
》》》》》時光回到他的十六歲。
去學校的路上,依舊得邁着沉重的步伐,司機張叔總會開着黑車轎車尾隨。囚禁的心太久,無處可逃。那些紅磚堆砌起的高高的城牆,是永遠無法逃離的夢。此刻,侯磊得從家的這邊,走到學校的那邊。
挨揍的日子是常有的,侯磊不怕疼,就怕那些從口中突然冒出的穢語。在疼痛里,他反而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同學總是笑着說:你不是有個很有錢的爸爸嗎?你不是很高傲嗎?站起來跟我們打呀,怕個大爺呀,孬種。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護着腦袋,不出聲。
無止境的寂寞,彷彿抹殺一切過往的吵鬧。善柔又再次出現,此時她在侯磊身邊蹲了下來,她伸出她那白皙的手,在送往傷口處地時候被侯磊一手拍了回去。“不要碰我,不要再碰我。”侯磊很惱火地說。
善柔端坐在那裡,她雙手緊緊扣住了,像是要把指甲鑲嵌入皮肉里。那略顯憔悴的神情空洞,但是很快被湧上的潮水淹沒,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磊,你還在恨我嗎?”善柔看着侯磊。“對不起,我只是恨我自己。”說完,侯磊站了起來,拉起背包走進教室。背後開始響徹上課的鈴聲,叮鈴鈴,伴隨着心臟破碎的聲音,淹沒了在無聲的言語中。
》》》》》他愛上了一個比他大兩歲的人,都說人生充滿希望,可是歲月弄人,青春怎能永遠不死。
偌大的歐式建築房子,裡邊傳來寂寞的嘶喊聲,管家張羅了滿桌子的菜。侯磊乖乖地坐在那個位置,爸爸整理着脖子前的領帶,媽媽穿着波西米亞風長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有個十多歲的孩子。
吃飯的時候總有音樂傳入耳朵,侯磊嘴巴會隨意跟着唱起來,卻沒有一點聲響。Who can say / why your heart sighs / as your love flie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y your heart cries when your love lies /only time 。你若看清這個家,你會很快了解到,這個家有個巨大的缺口,像一個饑渴的怪獸張大嘴巴,等待你的進入。那些粘稠的酸液會瞬間將你腐化成一具骨頭,再過一段時間,就連骨頭也不復存在了。爸爸說,他要出差一個月。媽媽說,她也要飛去歐洲開會,估計幾個星期後才能回來。他們飯桌上眉開眼笑,但是卻各懷心事。這個家不過是對外的一個掩飾,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堂。他埋頭吃飯,他那額頭黑了一大塊的傷口在平劉海的遮掩下,看不出任何端倪。在抽屜的夾層里,藏着兩張照片。一張是侯磊六歲與父母拍的照片,那個時候,家裡很窮,只有愛,很幸福。第二張照片是十五歲的侯磊和十七歲的善柔,善柔坐在鞦韆上,侯磊站在後邊,那個時候,侯磊還沒有善柔那麼高,他們的臉上,洋溢着是另外一種愛的味道。如果,青春能夠不死,能夠永遠停留在十五歲,那該多好。 》》》》》黑暗裡,二十四歲的他站在高高的地方,全身赤裸,他的眼裡沒有淚水。有些人赤裸裸的來,卻註定不能赤裸裸的離開,因為心臟積壓太多了。
成長總是需要太多的勇氣,你知道的,一路走來總有歡笑疼痛。有些人跌倒了,立刻爬起來,有些人跌到了,很艱難才能爬起來。而他,跌倒了,就不想再起來了,他只想永遠躺在那裡。
辦公室里,他筆直的西裝領帶,帥氣的臉上散發著迷人的芬芳,但是請別去看他的眼睛,你總會覺得那是無神的。一個外接的電話,侯磊接起電話,裡面傳來小秘的聲音:侯經理,一個女人的電話,說必須轉給你,我跟她說了你在準備策劃沒空的,但是她……“沒事,把她的電話轉過來吧。”
電話轉了過來,傳來熟悉而又干啞的聲音,但是侯磊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是屬於誰的聲音。“磊,我是善柔。”“我知道。”侯磊用手撐住腦袋,但是他的心卻是劇烈跳動的,彷彿要從嘴巴里逃出來。“今天有個四十歲的男人跟我求婚,雖然他大我十幾歲,但是他真心要娶我……”“那麼,你就嫁給他吧。”侯磊感覺身上筋骨抽動,一直蔓延到手心。
電話開始僵持了很久,還是善柔先打破着沉默:你還是介意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么?你覺得受害者,不該是我善柔么?你有什麼資格嫌棄我嗎。侯磊,我今天告訴你,我善柔沒有你,以後也會活下去,活的好好的。 “善柔,我沒有嫌棄過你。”侯磊紅了眼眶,也只有和她對峙的時候,他才感覺他真正活着,才能感覺左心房跳動的那顆血紅的心。 “算了,侯磊,不要再欺騙自己了。對方是你的爸爸,你也不能怎麼樣,即便你不嫌棄我。我也嫌棄我自己。我也無法接受自己,但是我總該有我的生活。女人的青春等不得,我都26歲了,我等了你九年了,那些青春誰會還給我。我不是你,我沒有事業,沒有雄厚的家底,我只有過往滿載心酸的回憶,我無法忘記那個晚上。那天下着雨,你知道嗎?我現在多麼害怕有雨的黑夜。我也再不能面對你的臉,我家窮,所以我下賤。我可以毫不猶豫爬上你爸爸的床,但是,不這麼做,我能換取還身在牢獄中我的父親么?我有的選擇嗎?"
侯磊左手重重地擊打在木質辦公桌上,一下又一下,空氣里傳來骨頭撕裂的聲音。“不要說了,善柔,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磊,過往的經歷逼迫我,逼迫我忘記你的臉。或許說,忘記你爸爸的臉,因為,你們太像了。我恨,我恨我們生活在兩個世界,你一直都在逃避,因為你無法接受我,還有,你無法接受你那破碎的家庭。對不起,我累了,我要從你生命中抽離,對不起。我想,我已不再愛你了。” 然後,電話裡邊傳來連續的嘟嘟嘟……
》》》》》花兒,你為什麼長得那樣紅,紅得像一顆不敗的心臟.但是那些回憶終究會隨記憶消散。
夢中,還是那一幫孩子,他們揮動着拳頭。但是,在他的內心,沒有恨,因為他終究是在還債。
“你個孫子,你怎麼就不學你的父親,把我們都弄進牢里。”
“你個孬種,你怎麼不站起來跟我們打呢,你爸爸不是很牛嗎?你爸爸不是牛的把我家田地都開發成旅遊景點了么?你怎麼就那麼孬……”
那天,門外被潑了油漆,那天,司機張叔開車出去的時候,天橋上砸下了大石頭。那天,家裡的院子里多了好幾條毒蛇。
那晚,打碎的玻璃杯,碎成一個個玻璃球。他在想,那些稜角分明的石頭,能不能用血肉將它磨成圓滑的玻璃彈珠。他一顆顆撿起來,儘管最終血肉模糊,也抵不過內心在滴血。
醫生給他電話了:侯磊,我覺得那些被打碎的玻璃杯變成的彈珠,它不過是你影藏在心裡的結。你受傷了卻無法將碎片拼接完整,所以那些彈珠只不過是你遐想出來的。你下次過來,我給你催眠吧,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能徹底消除病原。
他沒有說話,拉上了家裡的所有窗帘,然後,褪去了身上的所有衣服。在浴缸洗澡之前,他還颳了一次他的鬍子,然後將剃鬚刀拆卸下來,刀片短而薄,燈光下很閃着光芒,很鋒利。
冰涼的水中,他似乎又聽到了音樂,他忘卻了他的家,忘卻了善柔,忘卻了毆打,忘卻了仇恨,忘卻了那句:對不起,我想,我已不再愛你了。
耳畔忽而傳來: Who can say 誰能說出 when the roads meet 當道路在此匯聚that love might be in your heart 愛 或許已生於你心 And who can say 又有誰能說出 when the day sleeps 當白晝睡去 if the night keeps 夜晚是否佔據all your heart 你的整個心靈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夜晚佔據了整個心靈。
——完——
對不起,我已不愛你了 標籤:了不起的蓋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