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的五月,麥子在布谷鳥的啼鳴聲中塗抹上金黃,散發出一陣陣醉人的清香。爹和娘尋着日子成熟了的味兒,從弟弟那個城裡的家,回到他們曾經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巢。離開這個家已有好多天了,那些鳥兒的啼鳴,是老宅院溢出來的思念主人的滾燙的熱情吧!
整天價忙碌的我,記憶中彷彿怠慢了季節的腳步。儘管不缺少例行公事的問候,也沒能增添多少我與老人親情世界的濃度。啊,生我養我的故宅呀,難道你真的因我身影的淡薄而落淚嗎?
家是連接着我們生命的臍帶,是人葉落歸根的當然去處;無論飄泊多久飄泊多遠,家總是我生活中難以拋卻難以割捨的情緣……事前沒來得及與爹娘打一聲招呼,星期天的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地蹬上自行車,踏上了氤氳夏風籠罩的回鄉路。
三十多里的路程,對於好久沒有騎過車子的一個弱女子,難免心生膽怯;但此時此刻的我,卻不!平坦筆直的路向前延伸着,天然遮陽傘似的兩行道旁樹,蓊蓊鬱郁的,愜意得讓我哼完了一曲又一曲兒。咋就這麼快呢?——前天還是金浪層疊,而今天的路兩旁,已是全裸的平展展的田塊,偶爾見到疏疏落落的老人和孩童,正演繹着顆粒歸倉的忠誠。尋覓不到金黃色的詩意,情緒不由得有些悵然了。也罷,任憑思緒滿天飄飛着吧,不知不覺到了老宅。叫了半天,有些耳沉的娘才出來開門。
“爹呢?”。“你弟弟昨個兒打電話叫他回去帶子萌。別人他不跟,難纏得很呢……你爹又要……”娘雖然說了半截,我也能明白:爹又要吃累了。娘接着,“你先洗一洗歇着。我去給人家送點東西——那麼多麥子都是前面的大哥給拉回家的,咱得好好知情知情人家……”娘絮叨着,邊從我帶來的包里取出一些好吃的,匆匆忙忙地去了。
這個家是我婚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宅院,裝滿了我曾經的驕傲和快樂!以前經常隔三差五地領着同學好友來家。一進院門,就會聽到“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就在這兒呀”之類的讚歎。那時的老宅院佔地面積一畝多。大門兩旁是盤曲嶙峋的兩株葡萄藤;院中二十多棵桃樹,競相用浪漫和緋紅浸泡着多情的三月;沿院牆四周一瞅,是十餘棵柿子樹,到了深秋,滿樹掛着誘人的紅燈籠;院落的東北角有一個小小的花圃,是我和弟妹們身影密集的地方。那裡有我們為選載哪一種花木而產生的爭吵;有為同一縷花香而情投的讚賞;有挨過爹媽批評之後愁緒鬧心時的雨打芭蕉的傷懷;有學期結束領來一摞獎品在這裡相互炫誇時的雀躍……爹娘傾情呵護着我們姊妹幾人在這裡成長,猶如辛勤經營中的宅院里的菜畦,綠油油水汪汪......如今,我們從這個溫馨的院里一個個飛出去,各自找到了溫馨的窩,而今守望這一片空寂宅院的,惟有我的爹和娘!
這裡,記憶中的歡樂漸漸地遠去了;老宅院里的溫馨,彷彿我童年時候翻看過的畫頁,塵埃散落,斑駁得讓我心中生愧!——這裡不再有滴翠的串串葡萄;寥落的幾棵柿樹,枝杈馱滿了蒼涼;雨後滿地的青苔,擄走往日的繁茂;那室之一隅的蜘蛛在忙什麼呢?牆上懸挂的妹妹的得意之作哪兒去了呢?拄着拐杖滿院尋找小雞的奶奶喲,那慈祥的吆喝聲哪兒去尋呢?......我的心沉默了,老宅院無語!
奶奶,那古老的織機上,響着您腳踏織布的節奏;簡陋灶房裡飯桌旁,傳來盼俺吃飯的急切呼喚;夏日的夜裡搖動着為俺驅蚊的摯愛,昏暗的燈下映現您的身影在穿針引線……然而我轉過身來,只看見了匆匆佝僂着身子進屋門的娘?!
“奶奶呢?”“閨女,今天別回了,陪娘在這兒住一晚?”我恍然:奶奶已去世兩個年頭了,我的記憶難以一下子抹去——真的!而今,娘親切而蒼老的嗓音,令我心中猛地一顫:呵,那位美麗要強的娘不再年輕了,但是她的青春她的善良,乃至老人品格的分量,我心中依舊,仰望至永遠......“您放心,到啥時候還是聽娘的,今天跟娘就睡一張床!”語罷,娘兒倆的眼窩裡滿是淚。
五月夜的月色,把親情浸潤得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