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有多久,不曾在夜半時分聆聽着電腦“噝噝”的靜電聲敲打心事了,好像所有的時間都被瑣碎給填滿,全然沒有了與自己對話的空隙;忘了有多久,不曾屏氣凝神端坐在桌邊正兒八經地提筆寫字了,網絡快捷的傳輸速度、電腦便利的輸入存儲方式再加上無紙化辦公的理念讓信箋一再封存。
禁錮於頭腦中的思想,如果沒有語言、文字的承載和依託,都將是曇花一現的虛幻。而精妙的言論會隨風飄散,仍然沒有存在感,只有文字的記錄——不論是打印出的方塊字還是手寫的鋼筆字,才稱得上雋永。“雋永”?我心下自嘲:雋永的固然是名家的思想,歷時千餘年仍被收錄和傳誦,而我所謂的小心思,也只是自己記取而已。
記得第一次寫日記應是七八歲讀二年級的時候,一本棗紅色軟塑包底、正面印有黑描梅花圖案的小小記事本,內頁除了硬朗的直線沒有任何裝飾,密密麻麻記錄著芝麻粒大的細碎,卻都是小女孩心中刻骨驚駭的大事,偶爾興起,還會在留白處用黑筆描繪些日本美少女的簡易漫畫。待到大些時候,自己攢零用錢買了帶鎖的日記本,大多有着淺橙或淡綠的一色底紋和圖飾,透着少女的浪漫、夢幻,只在每晚臨睡前悄悄拿出來,咬着筆頭回想起一天的喜怒哀樂,逐一記下,那些輾轉於一個眼神、一個背影或一句話語的詞句,都被當作珍寶似的收着,精彩處能看到當紅明星、偶像的貼畫。再後來外出求學,便將自己的心思寫在素淡雅緻的信紙上,寄往不同的遠方,那種一對一的郵遞方式,似私密的悄悄話只說給對方聽,有很強的指向性,溝通之間形成了獨特的習慣用語和對話方式,有時開個玩笑都是只有兩人會意的專屬秘密話題。一直到參加工作的頭幾年,與同學、朋友仍有信件往來,那時連郵票的粘貼位置和方式都有了特別的含義,連信紙也被摺疊成蘊含深意的不同圖形,收信時的欣喜、回信時的踟躕無不折射出青春年少時的單純無邪,還有那些細膩而心驚的酸楚甜蜜……
現如今,人際往來也會發送電子郵件、電子賀卡之類,免費又快捷,但大多是公文般程式化的問候,沒有保存的意義,失了情感纏繞、糾結的綿長、拖沓,多了直白誇張的表情圖案,少了羞赧含蓄的隱晦猜想。隨着自媒體時代的到來,人們又紛紛通過、微信等即時播報心情、交友聊天,但大多都是隻字片語、殘句斷言,難以接續。翻找出近些年收藏保存的與家人、朋友和同學的厚厚一撂往來信件,發黃髮舊的信封、信紙上,稚嫩的筆跡歷歷再現,那些故作深沉的口吻、青澀羞怯的表達、爆笑雷人的傻話猶在,依稀記起那些年少時光,當郵差的自行車“鈴鈴啷啷”路過時是怎樣的顧盼。經過一段時間期待發酵所醞釀的情感,在打開信件的那一刻就有了飽漲的滿足感,一頁一頁慢慢翻騰品味、再湊近眼前反覆咀嚼的閱讀方式絕對比透過電腦大屏一目十行要來得妥貼、溫暖,那種婉婉道來的細密、流暢,好似一支從心口淌出的涓涓細流,撫慰着多日的翹首以盼,一遍讀罷仍不甘心,彷彿要從字體的大小、形狀乃至紙張的版印、味道、漬跡中,去捕捉和猜測對方寫信時的環境和心情,而這些直觀的感受都是電子郵件所無法比擬的。
再提筆時,其實已經沒有了寄信的方向。但我仍然喜歡靜坐在桌旁,暫時拋卻現實生活中的喧囂和紛擾,虔誠地攤開一紙素箋,一筆一畫寫下一些文字,或抄錄一首打動人心的詩詞或歌曲,或摘錄一些精美的散文或書中錦句,又或者沉靜心思、滌盡煩憂,記錄下心裡的所思所想,連牘成篇,姑且東施效顰一回,學學古人“浣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詞詠玉鉤”……(賀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