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拋,歲月飛逝的風笛聲聽起來蕩氣迴腸;我的成長換來的是他臉上的風霜。
那年我五歲,蘑菇頭的樣子,我坐在小火車裡向他揮手,道“再見”,他的眼裡滿含笑意。十歲的光景,小辮上的紅頭繩綁不住我心猿意馬的思緒。我開始沉溺於電視節目,他假裝威嚴地大聲說:“學習去!”,我勉強走去書桌旁,依然心不在焉。高中外地上學,我與他第一次長時間分離。我留着“波波頭”,向世界宣告我的張揚和叛逆。幾乎半年沒見時,他趁身邊沒人趕緊往我手裡塞了許多錢,我卻漠然地沒有接,任它們飄飛落地,他當時的心情也一定跌落至谷底。
他是父親,十八歲時隨部隊從山東到雲南,參加抗美援越戰爭,並相遇了母親,十年後他們結婚,可謂“有緣千里來相會”。記憶之中,他總是公務繁忙,我們相處的機會少之又少。相較於母親在生活方方面面給我的諄諄教導,他從來只有那幾句:“好好學習”、“保護身體”、“吃飽穿暖”,寥寥無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當家裡只有我和他在時,我發現氣氛竟然如此尷尬,我們就像公交車上的陌生人,一時間找不到共同的話題。
我年少時,曾經羨慕同學們有那樣的父親:給孩子買進口巧克力、托關係拿到孩子最喜歡的歌星的演唱會門票、和孩子有說有笑甚至“搶”零食吃、給孩子講各種社會、科學知識……而他只在我五歲生日時,給我買過一套紫色的夏裝;他從不喜歡我追逐流行;我買了最喜歡吃的零食送到他嘴邊,他也拒絕嘗一嘗;他似乎總喜歡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哼着小曲,念叨着自己作的打油詩——於是我總結出:他根本不愛我。
彈指間春秋十八載,2009年高考結束后我被長春某高校錄取,許多人都認為地方遠、冬天冷,為我擔心,只有我知道,我因為聽他說過“少不往南、老不往北”這句俗話,而快樂地收拾行李,並且願意在活力無限的年紀,到北國鍛鍊出無畏的精神和堅強的意志力。8月27日下午,我們一家來到長春,在學校附近賓館安頓下來。母親大概因為對我不舍,情緒不好,於是我和他決定先出去帶些吃的回來。我們隨意在十字路口選了個方向走,輕輕地交談着,不知不覺居然看到了學校,我們很高興,後來又順利找到一家小飯館解決了晚飯。回去的路上突然間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我們的衣褲早就濕透,給母親捎的那盒餃子卻依然熱乎、鮮香。好不容易找到屋檐避雨,站在一起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們就像戰壕里的戰友一樣,一同完成了艱巨的任務,有着深厚的感情。第二天中午,我們一起在學校食堂吃午飯,母親去買東西時,我邊吃飯邊和坐在對面的他說著話,他卻沒有回應我。我抬起頭,重複了一遍。他看着遠方,眼睛不停地眨巴,眼角有些紅,我以為他眼裡進沙子了,問“你眼睛怎麼了?”,可他依然不理我,我於是又說“是不是進沙子了”——突然,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兩滴淚珠就從他眼裡滾落出來!我獃獃地看着他,兩秒鐘后才反應過來,他是多麼捨不得我!那一刻,我心裡很酸,原來他終究是愛我的!
高爾基說:“父愛是一部震撼心靈的巨著”。的確年少時光里,我覺得這部“巨著”索然無味,當我在十八歲的年紀時,才發現這部“巨著”的講述那麼動人,涵義那樣深邃!其實不是他不愛我,而是我從來沒有好好去體會他的愛。當我像一隻破繭而出、翩翩起舞的蝴蝶,要飛向遠方時,才發現他其實一直在我身後,深深地注視着我。我才知道:不說,不代表不愛。
二十歲的生日是在學校過的,我很想他和母親,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年少輕狂,曾經漠視他的愛的少女。打電話給他,關心的話語依然只是寥寥幾句,然而我知道,他的關愛一分也不曾少。記憶因為片段稀少而使得每個場景都那麼豐滿,也使得回想起這些片段的人心頭一緊,淚濕衣襟。
就像沙漠綿延廣闊,有着深邃的金黃色,我在他深沉的愛里,永遠是一頭正在行進的駱駝,這片愛的沙漠沒有盡頭。
不說,不代表不愛 標籤:三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