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八月十九日晚上,一輪殘月冷冷的懸在幽暗凄清的小村的天空,月色陰鬱而朦朧,田野上剛收過的玉米田裡,殘存的一兩棵沒有被完全掩埋的玉米的秸稈兒,破碎凌亂的玉米的長葉隨着風纖弱無力的掙扎着,遙遠的天際,一顆星星搖搖欲墜。
夜更深了,村子陷入一片沉寂,朦朧的月色施展魅惑,催着村子的所有生靈入睡,但是,村子卻並不寧靜,有扇窗被打開,窗子後有耳朵靜靜的等待着即將迎來的慟哭聲。有人要死了,小小的棺材已經做好,只等醫院裡那個還在病床上的那個小小的身軀不再會走路,不再會吃飯,不再會撒嬌,不再會唱歌,不再會呼吸。
是個孩子,十二歲
樹葉突然抖了一下,天空似乎也在發顫,但是,這些悸動都壓抑着,門窗后的呼吸聲也都壓抑着,一片葉子耐不過風的撕扯,輕輕地,行走在空中,跟着那飄乎的影子,一個靈魂出竅了,一扇房門被打開,院子里的門也敞開了,迎接這回家的孩子。
那是個怎樣的夜,那夜,村莊無人入睡。一掛鞭炮響了,響在村外的田野上,撕破夜的寧靜,回聲久久迴旋在響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一行車燈穿透黑暗,緩緩的,駛進村子。停在村口的大路上,燈影閃動,陸陸續續的人影由車上下來,村裡有人影向著車子的方向移動着步子。分不清是腳下踩着的是泥土還是落葉,感覺出奇的軟。
有人在哭,從車上傳來的哭聲,就響在剛收過莊稼的曠野上,那麼遼遠而悲涼,大地也嗚咽着,雜亂的人影和喧嚷中,一行人從車上抬下一張床,有人打着燈,雜亂着朝一片田地深處走去,哭聲更響亮而悲慟,聽的人心如刀絞,淚水在所有人的臉上肆意的爬着,再過一會兒,有燈光映着的遠處,有工具相互撞擊的聲音隱約傳來,過會兒,聲音平息了——埋了。
那個女孩,有個很美麗的名字,舒雅。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盡量放輕我的雙手,希望不要驚擾了那個在天堂里飽受忍受病痛折磨的小小靈魂。
兩年前,可憐的孩子不幸患上紅斑狼瘡。兩年的時間裡,病魔用盡各種殘忍的手段,摧殘着這朵嬌嫩的生命之花。身體因為藥物的副作用,體型完全不正常,省內各種各樣的檢查,住院治療。全國各地的奔波重複的檢查,再接着住院治療,無數的藥片,吞進去,無數的針,直至刺得全身肌肉僵硬,再扎不進去……所有的痛苦都嘗遍了,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我第三次去看她的時候,是她死的當天中午,在醫院的走廊上擠滿了趕來的鄉親們,他們一個個臉色凝重,我從這些人群中間穿過去,沒人打招呼,或者議論,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為這個即將離去的小生命流着無限惋惜的淚。病房門口,擠滿了人,人人臉上都有淚痕,眼睛都是紅紅的。我進去,看到那前天還會和我說話的孩子,正面朝上,嘴裡鼻子里插滿管子,四個吊瓶都在床角掛着,但是,葯已不再滴了,因為不能吸收藥物,孩子的肚子漲的老大,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喊她,有人示意我,她已經聽不到了……她是那麼虛弱,那麼無助的癱倒在病床上,死神緊緊攥住她的喉嚨,疼痛她再也不會哭喊了。母親的痛斷肝腸的呼喊她也聽不到了。看到這情景,我在心裡瘋狂喊着:誰能幫幫她啊,誰能救救她,趕快去救她啊,快救她!醫生呢?醫生呢?
醫生來了,但,只拔了早已不再滴葯的瓶子,拿着剩下半瓶的葯安靜而面無表情的離開了,將爆發出的新一輪的哀嚎丟在了身後……沒誰能挽留住這個嬌嫩如花的生命離去的腳步了。我的心突然痙攣,跳的很快,很疼很疼,呼吸困難,兩腿發軟,什麼也說不出,只能緊捂着胸口,蹲縮在角落裡,淚如雨,淋濕了衣襟。
晚上十點,那顆小小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死神不顧親人們錐心泣血的挽留,將她帶走了。醫院裡燈火通明,悲聲大放,母親緊緊抱着女兒的屍體暈厥過去,父親抱着小小的屍體不放手,要運送屍體回去了,幾個年輕力壯的鄉親合力將他們拉開,但是,他又立刻撲上去,死死抱着,這骨肉分離的情景,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如萬箭穿心,淚水在病房所有人的臉上肆意泛濫,最後,幾個小夥子含着淚將他們抬出去,死命的摁着,另外幾個將那小屍體抬到車上,拉出去了。一路上車窗里傳出的哭聲讓所有隱藏在夜空里的靈魂肝腸寸斷。
她走了,沒有給我們接受的時間,教室里那個座位,貼滿花花綠綠的圖片的小書桌,學習園地上寫着她名字的小紅星,每一科整潔的作業,都驟然停留在那裡,像一架開出的飛機,突然折了機翼,懸空停止了正在前進征途。甚至沒有掙扎的旋轉,或者落地爆炸的過渡,就那麼急切的陡然落地,任憑天空灑落一地清淚。
但是,我一直覺得她沒有離開,我總能很清楚的看到她害羞的站在講台上紅着臉給大家唱歌:“小螺號嘀嘀嘀吹,海鷗聽了展翅飛。小螺號,嘀嘀嘀吹,浪花聽了笑微微,小螺號,滴滴的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閃着快樂的光芒,小虎牙一笑便會很可愛的露出來。很多次,推開教室的門,眼睛忍不住往那角落裡瞟過去,心砰的一下抖起來——她,活生生的就坐在那裡,白白胖胖的臉蛋,乖巧的坐姿,蒼白柔弱的手裡握着一桿紫色的自動鉛筆……恍惚間覺得這一切好真切,彷彿我此刻點到她的名字,她就能立刻站起來用清脆的聲音像以往那樣回答我的提問。但是,只一眨眼,眼前還是空空一片。這顆心,便如同秋風橫掃落葉般冷森森凄零。
夜那麼深,回憶那麼輕,假如母親的眼淚真凝成一顆顆珍珠,到如今,該能為她織綴成充滿母愛的抵擋風雪的圍巾。在靜靜的夜裡,她會不會悄悄的撫摸母親淚水哭乾的眼窩,抹平父親思念的皺紋,然後,含淚退到無人看到的角落,立在熟悉的小院牆外,哀哀的對着殘月嘆息。春天來了,她是不是化作了一隻白色的蝴蝶輕輕的落在母親的肩上,數那被悲哀染霜的白髮,帶來在天堂的消息給過早衰老的她。
一直相信,靈魂的歸宿定會是在天使飛翔,靈泉潺潺,聖果飄香的天堂。那裡,一定是溫暖而寧靜的,那裡,再不會有病痛,再不會有煩惱,或許,她正調皮的在蝶舞粉芳的花海里追逐蝴蝶,在澄澈碧清的仙泉邊嬉戲玩耍,在仙樂飄飄的殿堂,跳起歡快輕盈的舞蹈,唱着永遠幸福的歌謠。
寒暑經年,候鳥又一季北歸,中秋夜,月又圓,漫天迷離的繁星,你告訴我,天堂里,那幼小的靈魂還好嗎?
天堂幼魂 標籤:天堂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