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陣銅鑼聲,文化宮廣場西北角圍了一圈人。敲鑼的是一個年輕人,中等個兒,不算胖,卻也健壯,眼睛不算大,倒也有些虎氣,特別是那一字型濃黑的小鬍子,給他添了幾分大丈夫的氣派。他向圍觀的人借了一頂帽子,作為道具變起戲法來——一個燃着的煙頭,放進帽子里,沒了。奇倒不算奇,但也吸引了百十個看客。接着,他連說帶表演地把這個戲法“教”給大家。“各位老師傅,各位哥們弟兄,當你們參加單位的聯歡會,或者出席朋友的婚禮,是不是要出個節目呀?要出的。你就來個變戲法。過去老大娘們相信大八運,小八運,咱們青年人可不能相信,要破除迷信。魔術不是魔變的,都是人變出來的。現在我就教你們一招。各位哥們,當你參加單位的聯歡會,或者出席朋友的婚禮,老張說完了,老李唱過了,現在該到你的了。你就給他們變個戲法。事先用牛皮紙做個套,剛好套在大拇指上,……。這個戲法講完了,這不算奇。這是小變,還要大變。小變大變一齊來。大變完了,我還要給眾老表演氣功。氣功是真功夫,不是一朝一暮就學得來的。凡是學過武術的都知道,這一腳一拳也並非容易。我先用手掌把一塊紅磚劈開。可能有人說不算奇。我還要用腦門碰碎一塊紅磚,有人說這也不算奇。我還要用手指點碎一塊紅磚。眾老要問:你是哪裡來的?我是要報姓名的。俗話說的好: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是關東隆盛公司的推銷員。前些日子,咱們國家在你們這兒召開了輕工生產會議。我就是來參加這個會議的。這是我的身份證明。”他說罷,回到場中央,抓起皮夾子,掏出身份證明,繞場一周,以“驗明正身”。隨後,他拿起兩個小鐵碗,對看客們說:“過去變戲法,興蒙的蓋的,咱們變戲法不蒙不蓋。”說著,他將一個鐵碗放在地上,將另一個碗扣在上面,然後立起身來。“我要變什麼呢?我要變出三條小金魚。我要從這裡的老師傅中挑出三個年紀大的,送給他們每人一條。我要在這兒交三個朋友。我只求日後再到咱們這兒能有朋友用雲中的雁,陸上的獸,海里的龍肉來招待我,七大碗八大盤。有人說,雲中的雁怎麼來?陸上的獸怎麼來?海里的龍肉怎麼來?不要緊。只要三碗溫水兩碗情,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只求眾老回去幫我宣傳一下我們公司生產的除油劑,比肥皂、香皂、藥皂、洗衣粉都強七分,家家都需要。不論大哥大姐,大爺大娘都用得着。它的好處有四點:一可除油,包括植物油、動物油、礦物油。什麼是植物油?家裡吃的豆油、芝麻油、花生油、茶油就是植物油。什麼是動物油?家裡吃的豬油、羊油、牛油、雞油就是動物油。礦物油就是機油、柴油、潤滑油、火車頭油。不管什麼油,一除就掉。但也有三種油除不掉。那就是松樹上的松油,大馬路上的臭瀝青,刷門用的油漆。它們也沾不到衣服上。二是不燒衣服不褪色。這種產品好就好在這,有色的不褪色,有花的不掉花。三可以洗頭。不管是男同志的大背頭,大分頭,還是小平頭,運動頭,飛機包,不管是女同志的波浪式,五號頭,小刷子,大辮子,都可以用。有的會講,我們用肥皂、香皂、鹼一樣洗頭。那可不一樣,女同志都知道,用肥皂、香皂、鹼洗頭,洗完以後,用梳子梳頭時,頭髮一縷一縷地往下掉。這是因為啥?因為肥皂、香皂裡面有一種東西,在化學上叫純鹼。它可厲害,燒頭髮就是它。四可以洗臉,去斑除癬。洗完了,髒水還有用嗎?有。哪家床下有螞蟻、蟑螂,你可以把髒水潑在床下,保管消滅掉。有的同志說,我家叫臭蟲害苦了。它還可以除臭蟲。但講明白,它不葯耗子,只能葯螞蟻、蟑螂和臭蟲。”他說的口乾舌燥,嗓子眼直冒煙,抓起一隻軍用水壺,咕嗵、咕嗵喝了幾大口水。“眾老,你們可能要問金魚為什麼還沒變出來,到時候就會變出來的。你們都知道老母雞抱窩要三七二十一天,咱們連三七二十一分鐘都用不了,只用五分鐘的時間就夠了。我來這兒,一不是為了變戲法,二不是為了演氣功。我表演一場,分文不取,一錢不要,只求大家回去給揚個名,宣傳一下,就說關東隆盛公司的產品怎麼樣就行了。待一會兒,我表演完了,我分給眾老每人一袋,算是優待。只要舉起手,表示願意要,我都給。”他看大家來了興趣,提包里掏出一袋“除油劑”,繞場一周。“請大家看真楚了,塑料袋,三層包裝,粉紅色的,粉劑。光說還不行,我要當場給眾老實驗一下。”說著,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又拿出一個小油瓶,打開蓋讓站前排的幾個人嗅。“你們這兒豆油兩塊多錢一斤,我花五毛錢買了二兩,請幾位師傅鑒定一下,是不是豆油,摻沒摻假。”大家說是真貨。於是,他把豆油倒在手帕上,又在地上擦上泥土。“有人會說,我們衣服上不光有油,而且還有泥,好了,咱們也給它帶上泥,看看效果到底怎麼樣。”他把“除油劑”往飯盒裡倒進一點,再衝上開水。“我這裡用飯盒,你們回家可別用飯盒,可以用洗臉盆、洗衣盆。用三十度以上的溫水就可沖開。一袋可洗大衣服七、八件,三床被褥,洗頭可以洗三十回,洗臉可以洗三十五次。”說著,他把手帕放進溶液中,用敲鑼的小棒在裡面攪動着。“用棍子在裡面攪動,這個過程叫皂化反應。不用太使勁,輕輕攪動就行了。有人說,我家沒有這樣的小木棍,那你家還有燒火棍子、擀麵杖、二齒鉤子、掏爐灰爬子吧。再沒有的話,總還有廁所里的糞勺把吧。”對於這些混話,看客們溫和地笑着接受了。這使他更來勁了,從一個老大爺頭上摘下一頂帽子,丟在場中央。接着,他把飯盒中的手帕取出,在手中擰乾,抖開叫大家看時,果然是雪白如初。這時有人急着要他的“優待”了。“不要急。我還要做一個實驗。看看常年留在衣物上的油漬能不能除掉,特別是人的頭油。這個實驗完了,我就馬上分給眾老每人一袋,算是優待。我不是來做買賣的,我是來參加輕工生產會議的。要說賣,我們公司可以用大車載,小車運,運來很多嘛,我就不帶這麼點兒了。我們公司可是正規國營呀。”說著,哈腰撿起那頂帽子,繞場一周,讓大家看清帽沿上的汗漬污垢,然後放進溶液中浸泡,嘴裡叨咕着:“……七、八件,……三床,……三十回,……三十五次。”不一會兒,把帽子取出來,擰乾了,果然是乾乾淨淨的,沒有早先的污垢了。他得意地繞場一周,把洗凈的帽子展示給看客們。然後將濕帽子扣在老大爺的光頭上,口佔一聲“謝謝。”那老大爺老實巴交地回道:“不用謝。”年輕人把用剩的大半袋“除油劑”送給了老大爺。“我不是來做買賣的。我是來參加輕工生產會議的。我們公司在銀行的開戶帳號是,電話號碼是23721。要是有簽1982年合同的單位,可以到河灣旅社403房間找我。我不是來做買賣的,我是來參加輕工生產會議的。眾老,我只求你們給我們揚個名,宣傳一下我們公司的新產品。願意的舉起手來。”大約百分之二十的看客舉起了手。“都放下吧。我能白送嗎?我如果要賣呢?誰要?要的舉起手來。”剛才舉過手的看客感到被戲弄了,哭笑不得,一種複雜的潛意識,使這些看客們又舉起了手。“好吧,把錢拿出來吧。”年輕人步步緊逼。“我優待你們這兒的人,保證每人一袋,按公司的批發價,三毛錢一袋。買兩袋的,我優待你們一毛錢,要五毛錢。買五袋的,我優待你們五毛錢,只要一塊錢。但是不能超過兩塊錢的。”看客們接受了這種“優待”,紛紛掏錢買他的“除油劑”。年輕人的兩提包“除油劑”不到一刻鐘就賣完了。他把空提包捲起來,夾在腋下,樂悠悠地走了。留在場子上的兩個小鐵碗和一個舊飯盒,不知被哪個看客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