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
“牛呢?”少年時的我心急如焚,在茂密的雜木林中鑽尋着:牛要是丟了咋辦?那可是社裡的牛呀!牛要是吃了社裡的莊稼,今天放牛的3分工分不但得不到,還要拿家裡的口糧賠償社裡的莊稼損失,那樣的話可就是我們家的大災難了,一家人就是靠工分在社裡分糧吃飯的,本來就上頓不接下頓,那豈不是更要挨餓了,餓怕了的我更是害怕到了級點——該死的畜生!
我穿行在雜木林深處找牛,突見一隻野雞半蹲在窩裡,撲騰着翅膀躍躍欲飛,昂頭警覺地敵視着我。“野雞!”我由怕而喜,於是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往前挪動。“天見憐,還有意外收穫!”心中的怕煙消雲散了。還有二米遠距離時,我不顧野刺刮破臉龐,向野雞猛撲了下去。
“抓住你了,野傢伙。嘿!窩裡還有蛋呢!”我一陣狂喜,原來野雞正在產蛋,沒來得及飛走。後來細想:是不是太殘忍了,野雞正在享受母性的快樂呢!
把牛交給隊上后,回到我藏野雞的地方,揣好野雞蛋,用破衣包住野雞,左瞧瞧右瞅瞅、鬼子進村似的溜回了家。
爸媽見我逮回了野雞,又揣回了雞蛋,都很高興。
我嚷着把野雞殺了燉着吃,好獨享雞大腿的美味。雞蛋先存放着,用油煎着吃。說話時喉結不自覺地蠕動着,津液溢滿了口腔,說是垂涎三尺也算誇張。可憐的孩子,可憐的人兒,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連雞跑就很少看見,何時嘗過雞肉的味呢!
媽媽痛心地說:“我們吃得起嗎?不如先餵養着,反正家中也沒其它啥家禽,讓野雞為我們生蛋孵小雞。再說煎雞蛋有油嗎?”媽媽說話時一臉的無奈,用憐惜的目光看着我。的確,家中好久也沒聞到油味了,巧婦難為無油之煎雞蛋。“煎雞蛋”!只能存在於想象中了。
爸爸壓低聲音說:“應該偷偷去賣掉,賣幾個錢,說不準還能偷偷換回幾天的基本口糧。目前這個形勢多嚴峻呀,誰還敢養着呢?”鄰居家就因偷偷餵養鴨而被社裡當著搞資本主義,家中唯一掙工分的男勞力被批鬥了三天兩夜。
一家人商量來商量去,這麼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沒商量出結果來。“唉!”爸爸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媽媽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惹得我也鼻子酸酸的,不經世的我一下子似乎明白更多了。
第二天我照例去社裡放牛,去掙那可憐又可貴的3分工分。牛棚
外的黃泥土牆上,用石灰水寫着的“寧要資本主義的草,不要社會主義的苗”,比往日更醒目,特刺眼,讓我特不痛快。
晚上,爸媽為野雞一事唉聲嘆氣:把野雞餵養吧,被社裡發現了要當“資本主義的苗”而被割掉,還要挨批鬥;賣掉吧,被抓住了有口難辯,同樣挨披斗。萬般無奈時爸媽作出了決定:“吃掉!”
“吃掉?多可惜呀!”我雖小,也懂了爸媽的心思,心不甘。
當我用布書包提回5斤大米,一斤鹽巴時,爸媽都嚇壞了,說人窮志不短,可不能偷別人家的。
我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這樣最好!”爸媽幾乎是異口同聲,都滿心歡喜。爸爸最後還是不放心——怕人心不估,那可是個可以懷疑一切的年代呀。要我把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講了一遍,估計沒啥大問題了,才把一顆心放進肚裡。
貧窮促人成熟,飢餓讓人聰明。在飢餓的逼迫下,我聰明了一回,偷偷與學校伙食團的工人師傅進行了原始的貿易——以物換物,大米,鹽巴就是用野雞及野雞蛋換來的。
可憐的野雞,被我捉住了;可憐的人,捉了野雞也吃不成;可憐的年代,最最捉弄人,因為那是一個“野”的年代。老天,歷史不會重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