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無意中聽到你隔岸飄來的歌聲,正如我無意中聽到河洲斑鳩的歌唱。
春天的邊緣。野水之湄。水岸。
我是沿岸趕路的旅人,冬季的寒冷凍結一條河流的語言。我黯淡一個冬季的目光似乎被春色點燃。時光渡蒼蒼的蒹葭一片青蔥,小草是遠逝於宋詞中一位女孩綠羅裙的顏色。草尖上的露珠寫着春天特有的貞潔,花兒的臉上寫滿春天的明媚,樹苗在春天裡拔節。春天裡的一切都有一種向上的力量。
而我卻是明麗的背面,向上的反義詞。我走在春的路上卻離春很遠。是你隔岸飄來的歌聲撞擊我脆弱的心靈,擊碎我的全部行程,醉倒了我蹣跚的腳步。
佇足聆聽。
你的歌聲是隔岸打來的幾個水漂,復活了我一顆久違的童心。
我多麼像沿岸尋討一個乞兒,托着靈魂的空碗,祈求人們施捨哪怕是一粒同情的眸光。卻意外地收穫你玉質的歌聲,那是怎樣玲瓏剔透的歌啊。
你的歌聲是那麼飄渺而又真切,乘着春風的羽翼翩然。縹緲得如同遠古的歌唱,喚醒溫暖而又疼痛的記憶。真切得就在眼前,就在耳際,熨帖一顆受傷的胸懷。
你的歌唱收集了空中雲雀的清音,每一個音符都是天籟之聲,珠圓玉潤。一方久渴的心靈,裂開貪婪的雙唇,吮吸玉液瓊漿。
你的歌唱採集了百花的清芬,你歌唱的五線譜上小蝌蚪竟然是五彩繽紛的花兒。你詩行的韻腳都押在春天的裙裾上。你的每一句歌詞都是不可重開的花朵。
你的歌唱汲取草尖上的露珠,晶瑩剔透。我打開每一顆露珠,層層清澈,你歌詞的心臟,一澈到底,一塊里裡外外玲瓏空靈的水晶。
毋庸諱言,你的歌聲里有着花開的明艷,也有着落花的一縷憂傷,我聽出你內心的些許惆悵。
我微啟雙唇,吮吸花的清芬,百靈鳥的清音,還有草尖露珠的清澈。其實我是在尋找那一瓣香唇的聖潔。
尋找歌唱的源頭。
春雨迷濛。春水灝灝。我哪裡尋找到你的芳蹤?宛在水中央的伊人。
隔水雲空,我彷彿看到湘夫人的模樣。乘着春風的羽翼,飄逸着柔曼的玉帶,玉帶上綴滿白雲的花朵,清香怡人。
隔水岸邊,我彷彿看到巫山神女的凝眸。朝雲暮雨,不改初衷,尋找那依憑的肩膀。詩人舒婷說:與其在峰巔佇立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如果你倚的肩膀不在呢,我的青藤?
這些比喻怎能是你的形象?我又何必捨近求遠,在古今詩詞中求索。我拾起你每一曲歌唱的音符,拾起你每一句歌詞的碎片,就可以重新塑造你完整的模樣。
你修長如竹,一襲素裙着地,那美麗的連衣素裙一定是拾掇一萬條月光的絲縷連綴而成。或者,你乾脆就是走出月宮的仙女。造化鍾情於你,你的一身秀集自然的美好。你的纖腰是臨水婀娜的柳絛,你的雙眸是散在草叢的花朵,眸光就是花朵的芬芳。你的雙眉是盈盈水間托出的青黛。你的秀髮是春風的模樣。
這是我拾起音符塑造你的模樣,我的女神。你用歌聲在我心中升起了冰潔的月亮。
你婷婷裊裊,但我還是讀出你眉黛間些許惆悵。
月台花榭,瑣窗朱戶,你錦瑟年華誰與度?
水岸飄歌。你用歌聲的舌頭舔舐我帶血的傷痕,你用露珠似的歌聲擦拭我蒙塵的靈魂,你用花朵般的歌唱把我眼前照亮。但我更喜歡你的憂傷,她喚醒了我久違的疼痛,讓靈魂不再麻木到沒有感知。在疼痛中快樂着。你的惆悵與我的憂傷是那樣合拍合弦,我終於找到一位可以同歌同泣的人啊。
水岸飄歌,水流不斷。
好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歌唱了。清麗中帶有些許凄婉,幽靜中蘊藉一縷惆悵。是什麼塑就你多情的天性?冥冥中註定你是一個歌唱愛情的人。你也許是這個世界最後一個隔水歌唱的詩歌情人了。在水一方的伊人,水流而逝。而我也許是最後一個聽你歌唱的人。我沒有鮮花與掌聲,沒有喝彩與頌詞。我只有佇足聆聽,只有快樂與憂傷,哀婉與嘆息,竊喜與惆悵。只有沐浴你歌唱后的心語澄明。我的全身全靈被你歌詞的光輝通透照亮。
水岸飄歌。
如何留住這清麗的歌聲,挽留大地上最後一個詩歌情人?我曾經在沿岸的樹上築起精緻溫暖的小巢,讓那會飛的音符鳥兒有個棲息的地方,讓夢在枝頭開花。
在無數個夜晚我點燃香煙,看見你從明亮的那一頭裊裊走來,歌聲是裊起的煙霧。走近時也就是消失處。我一縷情懷如煙滅。
水岸飄歌,歌隨水逝。
寒水依痕。一簾疏雨捲走春夢。我知道我嗒嗒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我知道你原來不是在歌唱,你是砸堅冰取火,只為溫暖自己。一星冰火濺落我易燃的心靈。我知道這是我命中的劫,我註定燃燒自己傾訴心聲,以死亡的速度抵達愛情。而你又何辜?點火燃冰,焚燒的灰燼也是透明。
我註定不是鳳凰,不期待浴火重生。我只是啼春喚春的杜鵑,我的每一聲啼鳴都是對你歌聲的應和。留春不住,我的呼喚以咯血為代價。就讓我咯血而死,然後,靜靜的安眠於你的詩歌。